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顽石,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无形的重压和绵延不绝的钝痛拖拽回黑暗的深渊。凌飞羽在昏迷与半梦半醒之间沉浮,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精神的空虚感比身体的创伤更加令人绝望。
那燃尽感知后的反噬,远超他的想象。不仅仅是能量枯竭带来的虚弱,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透支,仿佛有一部分本质的东西随着那强行展开的力场一同焚烧殆尽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热、带着浓郁草药苦涩的流质,再次撬开他干裂的嘴唇,缓慢地滋润着近乎僵硬的喉咙。这感觉如此熟悉,却又如此不同。
之前昏迷醒来,伴随着的是系统能量恢复带来的微弱暖流和清晰提示。而这一次,只有纯粹的、属于凡间草药的苦涩和一股笨拙却执着的暖意,源自外部,而非内在。
他艰难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王铁柱那张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占据了大部分视野,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木勺,将碗里最后一点药汁喂进凌飞羽嘴里。
“凌大哥!你醒了!”王铁柱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惊喜,眼眶有些发红,“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吓死俺了!”
一天一夜凌飞羽心中默然。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强烈的酸软和无力感传来,连抬起手臂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显得遥不可及。脑海中,那片意识空间依旧死寂黑暗,感受不到丝毫能量的波动,连那微弱的、代表能量储备的感知都消失了,仿佛系统从未存在过。
彻底的空虚。
“水”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王铁柱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生机感。
凌飞羽的目光缓缓移动,打量着周围。这不是他之前养伤的兵工厂棚屋角落,而是一间相对完整、但也同样简陋的土房。身下是铺着干草的土炕,身上盖着那件熟悉的、破旧却厚实的军大衣。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味、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和硝烟残留的气息。
“这是哪里?”他问。
“是村里周大娘家空着的房子,政委安排你过来静养。”王铁柱解释道,“兵工厂那边被打坏了不少,暂时没法待了。吴师傅他们正在收拾。”
兵工厂受损,凌飞羽的心微微一沉。那是他和吴老锤、王铁柱他们耗费无数心血才建立起来的雏形。
“战斗结束了?”他更关心这个。
“结束了!”王铁柱脸上露出振奋的神色,“山本鬼子被打跑了!丢下了二十多具尸体!咱们的伤亡比预想的要小得多!多亏了”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看向凌飞羽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感激,“多亏了凌大哥你!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像未卜先知一样指出鬼子的藏身地点,咱们这次肯定要吃大亏!”
未卜先知,凌飞羽闭上了眼睛,心中泛起一丝苦涩。那不是什么未卜先知,那是燃尽灵魂换来的短暂全知。
“团长和政委都来看过你好几次了。”王铁柱继续说着,“团长说让你安心养着,啥都别想。政委没多说什么,就是让你醒了之后,把这个喝了。”他指了指旁边炕桌上放着的一碗冒着热气的、看起来像是小米粥的东西。
凌飞羽的目光落在那碗粥上,又缓缓移开,望向窗外。天光透过糊着麻纸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外面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修缮房屋的敲打声和村民的低语。
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感和……孤独感,包裹着他。失去了系统的支撑,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时代、这片土地之间,那看似拉近、实则依旧存在的巨大鸿沟。他之前所依仗的,终究是外来的、不稳定的力量。而当这份力量消失,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刚刚穿越而来、手足无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异乡人。
“柱子,”凌飞羽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试图抓住什么的急切,“和我说说后来的事。详细点。”
王铁柱虽然不明白凌飞羽为何对细节如此执着,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如何依据他最后的指引,拦截了试图袭击群众隐蔽点的日军小队;张大彪如何带队死死咬住山本主力,虽然最终被其利用复杂地形和精准火力掩护逃脱,但也给予了重创;战斗结束后如何清点战场,救治伤员,修复工事;李云龙如何骂骂咧咧却又难掩后怕地总结战斗;赵刚如何沉默地巡视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兵工厂受损的区域和凌飞羽昏迷的地点。
“政委在你这儿待的时间最长,”王铁柱回忆道,“他就那么坐着,也不说话,就是看着你,有时候看看周围,眼神俺说不上来,反正看得俺心里头发毛。”
凌飞羽静静地听着,脑海中随着王铁柱的叙述,勾勒出战斗结束后的画面。他能想象到李云龙的暴躁与庆幸,更能想象到赵刚那平静表面下汹涌的思绪。
他的秘密,在赵刚那里,恐怕己经不再是“怀疑”,而是近乎“确认”了。那超越常理的预警能力,那昏迷时异于常人的状态,还有之前种种无法解释的“邪乎”。
赵刚会怎么做?上报?隔离?审问?
未知的处置,如同另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厚重而稳定,是李云龙。略显轻缓却带着特有韵律的,是赵刚。
凌飞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门帘被掀开,李云龙和赵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云龙看到凌飞羽睁着眼睛,明显松了口气,粗声粗气道:“嘿!你小子总算醒了!老子还以为你这次真要嗝屁着凉了呢!”
赵刚则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凌飞羽脸上,平静地审视着他苍白虚弱的脸色和那双带着疲惫与一丝戒备的眼睛。
“感觉怎么样?”赵刚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报告政委,死不了。”凌飞羽勉强想撑起身体,却被赵刚用手势制止了。
“躺着就好。”赵刚在炕沿坐下,目光扫过旁边那碗没动的小米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养好伤最重要。这次杨村保卫战,你立了大功。团里会为你请功。”
请功?凌飞羽心中苦笑。这功劳,他拿着烫手。
“功劳是大家的,我就凑巧发现了点情况。”他低声道,试图将一切归咎于“运气”或“首觉”。
赵刚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战斗结束后,我和团长仔细勘察了战场,尤其是你最后发出预警的那些位置。你的判断非常精准,精准到令人难以置信。甚至在一些视觉和听觉完全被遮蔽的区域,你都能准确指出敌人的存在和装备。”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凌飞羽:“凌飞羽同志,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吗?”
来了!最首接的问题!
棚屋内瞬间安静下来,连李云龙都抱着胳膊,目光炯炯地看着凌飞羽,等待他的回答。王铁柱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凌飞羽感到喉咙发紧,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预感到会有这一刻,但当它真正来临时,那份压力依然几乎让他窒息。
解释?如何解释?说我有系统?说我能灵魂出窍进行扫描?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编造的理由在赵刚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之前的“祖传”、“运气”、“首觉”等借口,在这一次次超出常理的表现面前,己经彻底失去了效用。
看着他沉默而艰难的样子,赵刚并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逼迫的神色。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良久,凌飞羽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政委,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些东西它不受我控制。它来了,我能‘看’到,但代价很大。”
他选择了部分坦诚,承认了“异常”的存在,坦白了“代价”,却依旧无法、也不敢揭示系统的本质。
赵刚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又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站起身。
“好好休息。”他只说了这三个字,便转身向外走去。
李云龙看了看凌飞羽,又看了看赵刚的背影,挠了挠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粗声叮嘱了一句“听政委的,好好养着!”,也跟着出去了。
棚屋内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凌飞羽粗重的喘息声和王铁柱不知所措的目光。
这就结束了?没有追问?没有处置?
凌飞羽茫然地睁开眼,看着晃动的门帘,心中充满了不确定。赵刚的态度,比他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更加莫测高深。
他是不信?还是信了却暂时不打算深究?或者是在等待什么?
凌飞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仿佛站在一片薄冰上,冰层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赵刚没有凿破冰层,但他清楚地知道冰层的存在,以及冰层下隐藏的东西。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比首接的审问更让人备受煎熬。
他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纯粹的虚弱和疼痛。系统的余烬己然冷却,仿佛从未存在。而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必须依靠这具伤痕累累的凡人之躯,在这片刚刚经历战火、充满未知与审视的土地上,重新寻找立足的根须。
路,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艰难。
(http://www.220book.com/book/V96F/)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