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部后勤仓库深处弥漫着陈年机油、防锈脂和干燥木料混合的沉闷气味。高高的货架上堆满蒙尘的箱子，角落里散落着缴获的、残缺不全的日式装备，像被遗忘的钢铁尸骸。魏和尚高大的身影几乎堵死了狭窄的通道，他蒲扇般的大手正逐一抬起沉重的木箱，目光锐利地扫过上面模糊的标签或首接撬开箱盖，查看里面锈迹斑斑的零件。
“没有，不是这堆废铜烂铁”跟来的工兵排战士小李低声嘟囔，抹了把额头的汗，灰尘在他脸上划出几道污痕。他们己经翻检了大半天，找到的所谓“好钢”，不是太软就是太脆，根本达不到凌飞羽图纸上那苛刻的要求。
魏和尚沉默着，动作却透着一股执拗的狠劲。他走到仓库最角落，那里堆着几辆损坏严重的日军三轮摩托和几具拆得七零八落的发动机残骸，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油污和灰尘。他的目光落在一辆摩托扭曲的底盘骨架和旁边一堆黑乎乎的弹簧上。这些弹簧规格不一，大多因过度拉伸或撞击而永久变形。
他蹲下身，粗壮的手指拨开那堆废簧。油泥沾满了指缝。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在废簧最底下，压着几根明显更粗、颜色更深沉、即便布满污垢也能看出材质不同的弹簧。其中一根较短但极其粗壮，圈数紧密，虽然也带着锈迹，却透着一股未被完全摧毁的韧性。
他拿起那根粗壮短簧，用袖子用力擦去表面的油污，露出底下暗青色的金属光泽。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弹簧两端，额角青筋微微贲起，沉稳而恐怖的力量悄然灌注。
弹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缓缓压缩到一个极限角度，却并未屈服变形。魏和尚松开手，弹簧猛地弹回原状，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余韵悠长。
“就它了。”魏和尚的声音在昏暗的仓库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他将这根以及另外两根材质相似的弹簧从废料堆里拣出来，小心地用破布包好。
“和尚哥，这行吗？从鬼子烂摩托上拆的”小李有些迟疑。
“凌技术员要的是‘韧’，是‘回劲’。”魏和尚站起身，将布包揣进怀里，“这玩意儿，有股子拗不断的硬劲，够用了。”
“铸炉”工棚里，炉火正旺。风箱在老王头徒弟的奋力拉扯下呼哧作响。那根从摩托残骸里淘来的粗壮短簧被烧得通红，用铁钳夹着，放在铁砧上。
凌飞羽裹紧棉袄，肋下的疼痛让他无法大声指挥，只能紧盯着铁砧，用简短的气音和手势：“捶打，延长，别退火”。
老王头亲自抢起小锤，他的徒弟抡起大锤。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密集响起，火花西溅。通红的弹簧在重击下艰难地延伸、变细，原本紧密的圈数被一点点拉开，重塑成一根更长、更适合闭锁机构的新型簧。
每一次捶打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凌飞羽知道，这种土法改造风险极大，控温、锻打力度稍有偏差，这来之不易的高碳钢就会断裂或失去弹性。
汗水浸透了老王头的脊背。终于，当弹簧被捶打到接近图纸要求的长度和粗细时，凌飞羽嘶哑喊停：“淬！”
烧红的弹簧被迅速夹起，猛地浸入旁边一桶冒着寒气的废机油中！
嗤啦——！
浓烈的青烟和焦臭瞬间弥漫工棚！
片刻后，弹簧被捞出，通体乌黑，表面覆盖着一层淬火后的硬壳。凌飞羽示意递给魏和尚。魏和尚接过冷却后的弹簧，再次发力弯曲。
弹簧在他手中稳定地变形，并在松开后，顽强地、几乎完全地弹回了原状！只留下极其微小的形变。
“成了”凌飞羽虚脱般靠在墙上，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全是冷汗。虽然离完美还差得远，但这韧性，足够支撑改进后的闭锁机构进行有限次的试射了。
文书小陈的铅笔飞快记录：“利用缴获摩托残骸弹簧，土法锻打改型，油淬，得粗胚一件，韧性初步达标”。
新的闭锁卡榫零件被连夜加工出来，与那根来之不易的弹簧一同组装进改进后的掷弹筒。整个“铸炉”小组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黎明前的再次试射。
与此同时，杨村外围，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两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伏在一处能够俯瞰村庄和后方荒沟的陡坡灌木丛后。他们身上披着插满枯枝败叶的伪装网，脸上涂着黑绿相间的油彩，呼吸悠长而微弱，正是山本特工队残存的精锐斥候。
代号“灰鼠”的斥候调整着手中缴获的、保养极佳的德制6×30望远镜，镜头缓缓扫过沉寂的村庄、被服厂区域、以及更远处那片试射掷弹筒的荒沟。他的动作极其缓慢稳定，避免任何反光。
“目标区域，异常活跃。”“灰鼠”的声音压得极低，通过几乎贴着嘴的微型话筒传出，“灯火管制松懈，西南角工棚（被服厂）深夜仍有火光及非正常声响传出，判断为金属敲击。疑似小型作坊。”
旁边代号“毒针”的斥候，则举着一架改装过的、加装了简易测距线的日制九三式炮队镜，镜筒对准了荒沟方向，那里还残留着上次试射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和碎石。
“荒沟B区，发现新鲜爆炸坑及破片溅射痕迹多处。”“毒针”冷静地报出数据，“坑体形态及破片分布，非制式地雷或手榴弹所致。威力介于掷弹筒与迫击炮之间。未见标准制式武器残骸。”
他的镜头细微移动，聚焦在荒沟边缘一些被忽略的细节——几片扭曲的、非日械制式的黄铜皮碎片，半埋在土里，反射着微弱的星光。
“发现未知金属破片，材质似铜，形态为箍状或包裹状，非我军、国军、共军常见弹药特征。怀疑敌方正在试制某种拼凑式、但威力可观的非标准曲射武器。”
“灰鼠”的望远镜镜头再次移回被服厂区域，死死盯住那间仍有微弱动静透出的工棚。“重点目标‘邪眼’（凌飞羽），最后一次确认位于被服厂区域内。其活动与荒沟试爆、工棚异响高度关联。推断，其为该未知武器之核心。”
“毒针”的炮队镜微微下压，镜头里映出村口游动哨兵的身影，以及更远处，几个独立团战士正牵着驮马，马背上似乎驮着沉重的、用油布遮盖的条状物，正小心翼翼地绕向荒沟方向——那是老王头带着人运送新铸的弹体和发射药。
“敌方戒备等级提升，但重点在内部试制，外围防御存在盲区。运输队走向…指向新的试射点。”“毒针”的声音冰冷而无情，“建议：抵近侦察新试射点，尽可能获取武器实物碎片，尤其是未知金属部分。若条件允许，对‘邪眼’实施最高优先级处置。”
“灰猫收到。保持监视，等待下一次试爆信号。完毕。”“灰鼠”放下望远镜，如同石雕般彻底融入了环境的阴影与寂静之中，只有眼中一丝嗜血的寒光，比即将消逝的星辰更冷。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勉强刺破灰蓝色的天际。
荒沟新的试射点，改进后的掷弹筒再次架起。那根经过千锤百炼的摩托弹簧正紧绷在全新的闭锁机构内。一枚新铸的、铜皮箍得更加仔细的“飞羽弹”填入筒口。
李云龙亲自拉火。
轰——！！！
爆炸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沉闷、更凝聚！火光一闪即逝，远处的目标土坡被炸起一大片烟尘！
“快！看看去！”李云龙第一个冲出去。
弹着点，一个新的土坑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坑底及周围，散布着更多的生铁碎片和扭曲的铜皮。更重要的是，那具掷弹筒的筒身虽然烫得吓人，闭锁机构却完好无损！那根弹簧在巨大的冲击后，微微颤抖着，依旧顽强地保持着功能！
“好！好！这玩意儿总算他娘的靠谱了！”李云龙兴奋地大吼。
凌飞羽被搀扶着走近，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其短暂的、真实的放松。视野角落，能量储备又悄然滑落一小截。
而就在此时，远在陡坡上的“灰鼠”，透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这次爆炸的效果和独立团官兵的狂喜。他对着话筒，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目标确认。新武器试射成功。威力评估提升。申请立即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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