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服厂西侧一间腾空的染布工棚成了“铸炉”小组的巢穴。浓烈的硫磺、硝石与焦炭气味取代了染料的刺鼻，厚重的防火土坯墙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留下炉火沉闷的呼啸与金属撞击的铿锵。
凌飞羽裹着破旧的棉袄，肋下和后背的绷带在动作间隐隐作痛。他靠在一张垫了草席的木桌旁，桌上铺着那张承载希望的掷弹筒图纸。炭笔在手中微微发颤，他正艰难地在另一张糙纸上勾画着“飞羽弹”弹体的砂型模具分解图。每一次弯腰俯身，肋骨的钝痛都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凌技术员，这坩埚烧到啥火候算成？”工兵排长老王头的声音带着敬畏，他正紧张地盯着土炉里那只烧得通红的陶土坩埚，里面翻滚着粘稠的生铁汁液。火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汗珠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旁边，被服厂负责人周月娥挽着袖子，正指挥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女工用石磨研磨硫磺和硝石，粉尘弥漫。角落里，文书小陈捧着个硬皮本子，目光锐利地扫过工棚的每一个角落，手中的铅笔不时飞快记录——这是赵刚的眼睛。
“铁水表面起蓝火苗气泡变少”凌飞羽喘息着，努力回忆系统灌输的初级冶炼要点，“老王叔，看好火候千万别过”。
话音未落，坩埚口猛地窜起一簇炽白的火焰！老王头经验丰富，立刻用长柄铁钳夹起一小块备用的废铁料扔进去。铁料瞬间熔融，发出滋滋声响，那簇失控的白焰随之压下。
“好险！”老王头抹了把汗，心有余悸。凌飞羽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疲惫和刺痛。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考验在浇铸。老王头用特制的长柄大勺，小心翼翼地从坩埚里舀起一勺橘红滚烫的铁水。沉重的分量让他的手臂肌肉贲张。他屏住呼吸，将勺口对准地上用湿砂精心夯制的弹体模具浇口。暗红的铁流带着灼人的热浪倾泻而下！
嗤——！大量水汽从模具缝隙猛烈喷出！铁水在砂型中奔流、填充。
凌飞羽强撑着走近，目光紧紧盯着模具。当最后一勺铁水浇入，模具发出沉闷的饱胀声时，他嘶哑下令：“封口！压铁！”几个工兵立刻用湿泥封死浇口，将沉重的压铁块压上模具顶部。
等待冷却的时间漫长而焦灼。工棚里只剩下炉火的低吼和砂型内部铁水凝固时细微的噼啪声。凌飞羽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感受着能量在体内缓慢流淌，修复着伤处，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视野角落，系统界面微光浮动：
【能量储备：32.1% (持续修复消耗中)】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肋骨的隐痛，每一次思考都在抽取这保命的根基。
“开模！”老王头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压铁移开，湿泥剥离。当砂型被小心撬开，露出里面那枚尚带暗红余温的粗糙生铁弹体时，工棚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弹体表面坑坑洼洼，布满了蜂窝般的气孔，靠近尾部的地方甚至有一道明显的冷隔裂纹！
“废了”一个年轻工兵沮丧地低语。老王头脸色灰败，心疼地看着那耗费心血和珍贵生铁的失败品。周月娥也皱紧了眉头。
凌飞羽的心沉了下去。他推开搀扶的王铁柱，踉跄着走到弹体前，冰冷的手指拂过粗糙的表面和那道刺眼的裂痕。初级知识告诉他问题所在——砂型透气性太差，铁水温度控制不够精准，冷隔是浇铸时铁水温度下降过快所致。
“砂子要筛得更细，加点木屑粉透气”他喘息着，指向地上的砂堆，“铁水温度要再高点，浇铸更快更稳”他努力将系统知识转化为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
“凌技术员，”周月娥指着那道裂痕，“这口子怕是一炸自己先碎了？”
凌飞羽沉默地点点头。他转向老王头：“王排长上次拆鬼子罐头盒剩下的那些薄铜皮还有吗？”
“有！都攒着呢！”老王头眼睛一亮。
“拿来裁成条箍在弹体外面，箍紧”凌飞羽比划着，“裂缝裹住再试试”。
这是土法补强，也是无奈之举。老王头立刻带人翻找。文书小陈的铅笔在硬皮本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记录着“弹体铸造失败，采用铜皮箍裂应急方案”。
几天后的深夜，杨村后山一处隐秘的山坳。
没有月光，只有几支火把插在土里，跳跃的火光将几个晃动的人影拉得老长。李云龙蹲在地上，像抚摸情人一样摸着那具临时强化过的掷弹筒。旁边地上，躺着两枚新出炉的“飞羽弹”。弹体依旧粗糙，布满砂眼，但被锉刀仔细打磨过，关键部位紧紧箍着打磨光亮的黄铜皮条，在火光下反射着暖色的光泽。尾翼是用缴获的罐头铁皮裁剪焊接的，形状歪斜却足够牢固。
“他娘的，总算像点样子了！”李云龙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和尚，装弹！”
魏和尚沉默地拿起一枚铜皮箍裹的弹体，塞入掷弹筒口。动作沉稳有力。李云龙亲自调整角度，将筒口对准百米外荒坡上一块半人高的卧牛石。
嗤啦——！拉火绳点燃导火索。
轰——！爆炸声比上次试射低沉些，火光却更加凝聚！烟尘腾起，碎石飞溅！火光散去，众人急不可耐地冲上前。
卧牛石被炸塌了小半边！无数铜皮碎片和尖锐的铁砂、瓷片深深嵌入周围的树干和泥土中！更重要的是，那枚弹体本身，虽然铜皮箍被炸得扭曲变形，但生铁弹体并未碎裂！
“成了！真他娘的成了！”张大彪兴奋地一拳捶在旁边的树干上。李云龙更是哈哈大笑，用力拍着魏和尚结实的后背：“看见没？和尚！这他娘的就是咱们的敲门砖！以后鬼子的炮楼，老子要挨个点名！”
老王头激动地着那扭曲的铜皮箍，老泪纵横。周月娥看着远处被削掉一角的巨石，长长舒了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文书小陈站在稍远的阴影里，火光映亮了他快速记录的侧脸和镜片后冷静的目光。他详细描绘了爆炸效果、弹体残骸状态、以及李云龙等人毫不掩饰的狂喜。
团部。灯下，赵刚仔细审阅着小陈送来的观察记录，目光在“铜皮箍裂应急成功”、“爆炸威力稳定”、“团长及官兵士气大振”等字句上停留良久。旁边摊着凌飞羽在病中艰难绘制的另一份图纸——关于掷弹筒核心闭锁卡榫的改进方案，上面标注着对弹簧钢材质的苛刻要求。
“报告。”门外传来李云龙的大嗓门。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带着一身夜露和硝烟味，手里还捏着几块从爆炸点捡回来的、带着铜皮残片的生铁疙瘩。
“老赵！看看！看看！这就是凌小子搞出来的‘铜皮铁蛋’！硬是把废铁变成了砸鬼子脑壳的榔头！”他把铁疙瘩拍在赵刚桌上，震得油灯一跳，“啥也别说了！这小子要啥，只要老子独立团有，砸锅卖铁也给！老王头那边缺人手？从各营给老子抽！周大姐那边缺硫磺硝石？让侦察排出去搞！他画的那个弹簧钢”李云龙指着图纸上那个关键的部件，“老子明天就派人去旅部后勤仓库翻！翻不到，老子亲自去抢鬼子的卡车！”
赵刚的目光从狂喜的李云龙脸上，移到桌上那粗糙却意义非凡的弹体残骸，再落到那份标注着“弹簧钢（高碳）”的图纸上。他拿起一块残骸，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指腹。铜皮包裹下的生铁依旧布满砂眼，脆弱不堪，却因这层束缚与引导，爆发出撕裂巨石的力量。这简陋的造物，像极了它年轻的创造者——身世成谜，伤痕累累，被无形的力量（系统与赵刚的监控）所束缚，却挣扎着迸发出改变战局的灼热锋芒。
“材料，我想办法。”赵刚放下残骸，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量，“旅部那边，我去协调。告诉凌飞羽，闭锁弹簧关乎人命，让他把要求写得更细，一丝一毫不能错。”
他没有提那份漏洞百出的硫酸报告，没有提旅部机要科“查无实据”的回函。窗外的黑暗浓重如墨，工棚的方向却仿佛有微弱而执拗的炉火，穿透夜色，映在赵刚镜片深处。他拿起笔，在“铸炉”小组的物资申请单上，在“高碳钢”一栏旁，用力画下一个沉重的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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