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缸病房里弥漫着浓重的酸液挥发后残留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劣质草药的苦涩，沉甸甸地压在凌飞羽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和肋下灼烧般的疼痛，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滑过他苍白紧绷的脸颊。他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背靠染缸粗粝的内壁，唯一能动的右臂正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紧握着半截炭笔。
粗糙的黄纸铺在膝头，炭条划过纸面，发出沙哑的摩擦声。线条在颤抖的指尖下艰难延伸——加厚的铸铁身管截面图、强化闭锁结构的卡榫细节、定装黑火药包的尺寸比例……系统灌输的【简易掷弹筒（改进型）】图纸碎片般在脑中闪烁，却需耗费他残存的全部精力去捕捉、复现。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意志，炭笔几次从汗湿的指间滑脱。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呻吟，再次狠狠攥紧笔杆，将涣散的目光钉回纸上。
【能量储备：39.7%】
系统冰冷的数字悬于意识深处，每一次落笔都仿佛在抽离这保命的根基。图纸，是他仅存的护身符。他必须抢在赵刚深挖那份漏洞百出的“硫酸报告”前，用这份超越时代的武器蓝图，证明自己无可替代的价值。
门外隐约传来李云龙粗粝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老子不管什么酸不酸！赵刚，你给老子听好了！这小子的脑子，比他那桶酸水金贵一万倍！他画的这玩意儿，”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能砸开鬼子的乌龟壳！能省下多少战士的命！你那些弯弯绕绕的报告，给老子往后捎捎！出了岔子，老子脑袋担保！”
紧接着是赵刚低沉而清晰的回应，平静下藏着暗流：“老李，他的价值，我比你更清楚。正因如此，才更要弄明白这‘价值’的源头。它像他造出来的那桶东西，用好了是撕开敌阵的利刃，失控了”话语未竟，脚步声己朝着荒沟方向远去。
凌飞羽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李云龙的强硬回护而松懈。赵刚那未尽的警告，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焦虑和疼痛，强迫炭笔在纸上移动。闭锁机构的关键弹簧示意图必须精准，这是防止炸膛的命门。
荒沟尽头，焦土气息与未散尽的硝烟混合。被诱爆的航弹留下一个狰狞的巨坑，边缘泥土翻卷焦黑。工兵排长老王头和几个战士灰头土脸地站在远处，心有余悸地望着坑底残留的扭曲金属片。
李云龙却不管这些，他像一头发现新猎物的猛虎，兴奋地搓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凌飞羽草图中那结构奇特的炮弹——“飞羽弹”。魏和尚按照草图，正将一团用油纸紧裹、掺了大量碎瓷片和铁砂的优化黑火药用力塞进一个厚实的生铁圆筒里。筒壁外，简陋却牢固的尾翼被铁丝紧紧捆扎固定。
“团长，真要试？”老王头看着那粗陋的铁疙瘩，声音发颤，“这玩意儿看着就邪性，万一”。
“万一个屁！”李云龙一把夺过魏和尚手中刚成型的“飞羽弹”，掂了掂分量，咧嘴一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柱子！把那个破石磨给老子搬到前面空地上去！”
沉重的石磨被几个战士吭哧吭哧地推到几十米外。李云龙亲自操起那具同样依照草图、临时用厚实钢管加固了内壁的掷弹筒。筒身冰冷粗糙，他按照凌飞羽标注的角度，斜插在坚实的土埂后，将沉重的“飞羽弹”塞入筒口。
“都他娘的给老子趴下！捂好耳朵！”李云龙低吼一声，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狂热与期待。他猛地一拉筒身下方那根简陋的拉火绳！
嗤——！
导火索急速燃烧的白烟冒出。
轰——隆——！！！
一声远比普通手榴弹沉闷、却更具穿透力的巨响猛然炸开！大地似乎都为之震颤！火光与浓烟瞬间吞噬了掷弹筒和前方的石磨！
气浪裹挟着灼热的沙土扑面而来，趴在地上的众人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烟尘缓缓散开，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那具临时加固的掷弹筒筒口微微开裂，冒着青烟，却奇迹般地没有解体！而几十米外，那座厚重坚实的石磨，己然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浅坑，周围散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石块，最大的也不过拳头大小！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瓷片深深嵌进附近一棵碗口粗的树干里！
“我的老天爷”老王头张大了嘴，看着一地狼藉，喃喃自语。这威力，远超他们最好的“边区造”手榴弹！
“哈哈哈！成了！真他娘的成了！”李云龙从土埂后跳起来，灰头土脸却兴奋得手舞足蹈，几步冲到弹着点，捡起一块还烫手的碎石，狠狠亲了一口，“看看！都他娘的看看！凌飞羽这小子！是老天爷给咱独立团送来的宝贝！以后鬼子的机枪阵地、乌龟壳炮楼，看老子怎么拿这‘飞羽炮’给他掀了天灵盖！”
狂喜在幸存的工兵和战士间蔓延。魏和尚默默走到掷弹筒旁，检查着开裂的筒口，又望向石磨的残骸，坚毅的脸上也掠过一丝震撼。张大彪用力拍打着身上的土，看向李云龙手中的碎石块，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这威力，足以改变小规模攻坚战的格局！
团部内，气氛却截然不同。油灯昏黄的光晕下，赵刚端坐桌前，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桌上摊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旅部机要科通过秘密渠道辗转送回的回函，纸边磨损，字迹是用最原始的密码本转译的，带着穿越封锁线的风尘：【经核查，晋西南、冀中、鲁北等相关区域地下交通站及技术支援点反馈，近三年内，无符合‘凌飞羽’特征之人员接收或传递任何制酸设备、原料及技术资料…对其所述之‘老匠人’师承，亦无线索佐证…此人背景，疑点甚重。然，若其技艺确能利我杀敌，当以非常之策，控其源，用其能，观其行。】结论冰冷而务实：查无实据，但可用，须严防。
另一份，则是凌飞羽在病房忍着剧痛、用炭笔和黄纸绘就的掷弹筒及“飞羽弹”核心结构图。线条因疼痛而颤抖，却掩不住那份超越时代的简洁与精准——身管的加厚比例、闭锁卡榬的力学结构、装药的配比与定装方式，无不首指实战效能的核心。旁边还附有凌飞羽用炭笔艰难写下的几行小字：【身管需热锻冷淬，闭锁簧钢性不足则易炸，药包定量须毫厘不差。】
窗外，隐隐传来荒沟方向那声沉闷而骇人的爆炸轰鸣，连窗纸都微微震动。赵刚的目光从旅部冰冷的回函移向桌上这张还带着炭灰和汗渍的图纸。图纸上那些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线条和标注，与回函里“查无实据”的结论激烈碰撞。
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指腹传来镜片边缘的冰凉触感。凌飞羽就像一个巨大的、充满诱惑与危险的谜团。那桶失控的硫酸是警示，而这威力惊人的掷弹筒图纸，则是无法拒绝的筹码。旅部的回函是原则，窗外的爆炸声是现实的需要。
“控其源，用其能，观其行…”赵刚低声重复着回函最后的九个字，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初。他提笔，在一份新的空白报告纸上，落下沉稳而清晰的字迹：
【关于新式掷弹武器试制及人员情况的补充报告：
一、经实战测试（附弹着点破坏记录），凌飞羽所设计简易掷弹筒及配属弹药（暂定名“飞羽弹”）威力显著，远超现有装备，具有重大战术价值…
二、该员负伤未愈，然工作热忱极高。建议：成立首属团部之小型技术试制组（代号‘铸炉’），由其牵头，王老栓（工兵排长）协助，周月娥（被服厂负责人）协调物料场地，优先保障此项目】
笔锋在此处微微一顿，墨迹稍浓。
【三、对其背景之疑虑及技术来源之审查转入长期观察阶段。日常管理及思想引导，由我亲自负责。该员一切产出、接触人员，须有详实记录备查。】
搁下笔，赵刚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清冷的夜风裹挟着远处士兵操练的呼喝声涌入。他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屋脊，投向被服厂方向。染缸病房那扇小窗还透着微弱的光，一个单薄的身影正靠在窗边，低着头，手中的树枝似乎在冰冷的地面上反复勾画着什么，专注而执拗——那轮廓，或许是一具更复杂精密的炮闩，或是一个旋转稳定的弹体。
赵刚凝视着那微弱灯火下执着勾画的身影，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复杂。窗棂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将那份审慎的决断切割得晦暗不明。风卷起桌上的报告纸页，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如同无声的叩问，在这寂静的夜里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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