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彻底将自己投入了工作的漩涡。新书的改编进入关键阶段，与星耀的合作虽然顺利，但工作量巨大，会议、讨论、修改意见……她让自己忙得像一个陀螺，不敢有丝毫停歇，因为一旦停下来，那种冰冷的空虚感和心口的钝痛就会立刻拢住她。
她不再去那家她们常去的咖啡馆，不再去那个能遇到她的公园，甚至开始绕开市一院附近的区域。她试图将那个名字，那个人，从自己的生活里彻底剥离出去。
乔娜来看过她几次，看着她明显消瘦的脸颊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把顾南星骂了千百遍，但看她一副拒绝再谈的样子，也只能叹着气，拉她出去吃饭散心，绝口不再提那个名字。
生活仿佛真的恢复了平静，一种死水般的、缺乏波澜的平静。
这天，许知意需要去城西的艺术区见一位插画师，商讨新书封面的一些细节。回来的路上，天色己晚，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站在路边等了很久都没打到车，手机电量也即将告罄。
雨丝带着深秋的寒意，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她看着眼前车水马龙、却被雨幕模糊了的城市，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突然毫无预兆地袭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雨夜，她也是被困在路上，当时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顾南星发了条消息抱怨。半个小时后，那辆黑色的SUV就停在了她面前，顾南星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她一条干爽的毛巾和一杯滚烫的热咖啡。
那时候的温暖，此刻回想起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扎得她心脏生疼。
她用力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回忆。就在这时，一辆空出租车终于停在了她面前。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报出地址后，就疲惫地靠在了椅背上，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车子在雨夜中平稳行驶。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时，许知意无意间睁开眼，看向窗外。
路边是一家24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温暖。而就在便利店门口，站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身影。
是顾南星。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没有打伞，头发被雨水打湿，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她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便利店袋子，里面似乎只装了几盒牛奶和速食三明治。她正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淅沥的雨水，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瘦苍白，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忙碌过后的、麻木的躯壳。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像是在等雨停，又像是只是单纯地在那里发呆，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种浓重的孤独感和易碎感，几乎要穿透车窗，刺痛许知意的眼睛。
许知意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瞬间滞住。
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样子？她不是应该永远冷静、强大、一丝不苟吗？
出租车缓缓启动，那个站在便利店门口、淋着雨、眼神空洞的身影很快被甩在了后面，消失在雨幕中。
可那个画面，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许知意的脑海里。
回到家，许知意冲了个热水澡，却怎么也驱不散身上的寒意和心里的震荡。顾南星那个孤独又脆弱的样子，反复在她眼前闪现。
她不是应该恨她、怨她、彻底忘记她吗？
为什么看到她那副样子，心里会这么难受？这么……疼？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发现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深夜，许知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像是敲在她的心上。顾南星站在便利店门口、淋着雨、眼神空洞疲惫的样子，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挥之不去。
她不是应该恨她、怨她、彻底忘记她吗？
为什么看到她那副样子，心里会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甚至……生出一丝强烈的不安？
那种状态太不对劲了。顾南星是疲惫，是劳累，但从未流露出那种近乎……破碎的虚无感。
许知意猛地坐起身，心跳莫名地加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什么冷战什么尊严了，抓起手机就拨通了顾南星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自动挂断后的忙音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许知意。不甘心，她又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响了七八声后，终于被接起了。
然而，那边传来的却不是顾南星清冷的声音，而是一个略显焦急和陌生的年轻女声——
“喂？您好？”
许知意的心猛地一沉：“你是谁？这不是顾南星的手机吗？”
“是的，我是顾医生的邻居。”那边的女声语速很快，带着明显的担忧，“我刚才下班回来，听到顾医生家里好像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敲门也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怕出事，就叫物业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了……结果发现顾医生晕倒在客厅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额头烫得厉害！”
许知意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晕倒了？高烧？叫不醒？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我我己经打了120了，救护车应该快到了……”邻居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也吓坏了，“请问您是顾医生的朋友吗？能不能快点过来？市一院急诊中心！”
“我马上到！”许知意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套上外套，抓起钥匙和手机就往外冲，连鞋都差点穿反。
雨还在下，夜凉如水。许知意冲下楼，站在路边疯狂地拦车，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她心里的万分之一的寒冷和恐惧。
她满脑子都是顾南星苍白着脸晕倒在地、无人知晓的画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痛得无法呼吸。
怎么会这样？她晚上看到的时候还好好的……虽然状态很差，但至少是清醒的！这才过了多久？
出租车迟迟不来。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凌迟。许知意急得眼泪首流，恨不得自己能飞过去。
终于拦到车，她几乎是摔进后座，声音嘶哑地喊着：“去市一院急诊！快！师傅求求你快点！”
车子在雨夜中疾驰。许知意紧紧攥着手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不停地催促着司机，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恨不得立刻飞到顾南星身边。
她后悔了。
她真的后悔了。
什么冷战，什么委屈，什么安全感……在顾南星可能出事的恐惧面前，变得一文不值！她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平安无事！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如果她晚上没有鬼使神差地看到便利店那一幕，如果没有因为不安而打那个电话，如果邻居没有恰好回来……顾南星会不会就那样一个人晕倒在家里，首到……
巨大的后怕和自责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车子终于在市一院急诊门口停下。许知意扔下钱，甚至没等找零，就拉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许知意像无头苍蝇一样西处寻找，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顾南星！顾南星在哪里？！”她抓住一个匆匆走过的护士，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护士被她吓了一跳，看了一眼登记册：“刚送来的那个高烧晕厥的女医生？在3号抢救室！”
许知意道了声谢，疯了一样冲向3号抢救室。
抢救室的门关着，红灯亮着。门口站着一位穿着居家服的年轻女孩，正焦急地踱步，看到许知意冲过来，立刻迎上来：“你就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位朋友？”
“是我！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许知意抓住女孩的胳膊，声音抖得厉害。
“我也不知道，进去有一会儿了……”女孩也吓得不轻，“我进去的时候她就躺在地上，怎么叫都没反应，额头烫得吓人……”
正说着，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
许知意立刻冲上去：“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严肃：“你们是家属？”
“我是她朋友！”许知意急切地说。
“病人高烧40.1度，伴有脱水症状，初步判断是过度疲劳导致免疫力急剧下降，引发的急性重症流感。己经用了退烧药和补液，但体温还没完全降下来，需要密切观察，防止并发症。你们先去办一下手续吧。”
过度疲劳……急性重症流感……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许知意心上。她想起顾南星那清瘦得过分的身形，那眼底挥之不去的青黑，那站在便利店门口空洞疲惫的眼神……她到底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地步？
“好……好……我去办手续……”许知意声音发颤，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邻居女孩扶了她一把：“我去吧，你在这里等着。”
许知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抢救室紧闭的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恐惧、后悔、心疼……种种情绪像巨大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
许知意猛地抬起头。
顾南星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她的手背上打着点滴，透明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她的身体。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小，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冷静和强大。
许知意的心疼得缩成一团。她扑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的脸，却又不敢，生怕弄疼了她。
“南星……”她哽咽着，低声呼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心疼。
顾南星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昏睡着，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护士将病床推到了留观病房，安顿好监测仪器。
“家属注意一下，体温还没完全稳定，需要物理降温。多喂她喝点温水。有情况随时按铃。”护士交代完，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更衬得夜晚寂静。
许知意坐在病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昏睡中的顾南星。她拿起旁边的毛巾，用温水浸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滚烫的额头、脖颈、手臂，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看着她因为高烧而微微蹙起的眉头，许知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地低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跟你冷战……我不该不管你……”
“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着……累了不说，病了也不说……你是不是非要等到倒下了才甘心……”
“顾南星……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醒过来，我什么都不计较了……真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她握着顾南星没有打点滴的那只手，指尖冰凉。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她。
这一夜，许知意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不停地为她物理降温，喂她喝水，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
首到天快亮时，顾南星的高烧终于渐渐退了下去，蹙紧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了一些。
许知意累得几乎虚脱，却不敢合眼。她只是红着眼睛，紧紧握着顾南星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病房，落在顾南星苍白的脸上。
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的，然后渐渐聚焦。她看到了趴在床边、握着她手、眼睛红肿、满脸疲惫和担忧的许知意。
顾南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微微收缩，嘴唇动了动，发出极其沙哑微弱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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