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汗蒸房劣质消毒水和汗液混合的酸腐气味，隔壁震天的鼾声，自己心脏擂鼓般的狂跳……所有感官接收到的信息都扭曲、放大，最终汇聚成对那扇薄薄门板后未知危险的极致恐惧。
苏晚蜷缩在角落，指甲几乎要抠进身下发霉的薄垫里。浴袍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左手腕上那枚冰凉旧胸针，和右手心里被汗水浸湿、硌得生疼的天价袖扣。
门外是谁？那些议论着要抢“顾言辞丑照”存储卡的人？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依旧维持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礼貌节奏。仿佛不是试探，而是宣告。
逃？往哪里逃？这个狭小的隔间连扇窗户都没有。
苏晚猛地吸了一口气，肺部却像被水泥堵住，痛得她眼前发黑。绝望之下，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起旁边那个锈迹斑斑、原本用来放毛巾的小铁盘，死死攥在手里——这微不足道的“武器”甚至无法给她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苏晚小姐。”一个冷静到近乎机械的男声透过门板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知道您在里面。请开门，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和您谈谈。”
声音很陌生，语调平稳得可怕，完全不是那些狂热粉丝或小报记者会有的腔调。
苏晚咬紧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她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外的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他本来就不需要她的同意。
“咔嚓”一声轻响，隔间那简陋的锁舌竟然从外面被什么工具轻易地拨开了！磨砂塑料门板被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蓝牙耳机的男人的轮廓。他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了一眼狭小逼仄、散发着难闻气味的隔间，目光最终锁定在蜷缩在角落、脸色惨白、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苏晚身上。他的视线在她攥着铁盘的手和另一只紧握的手上停留了零点一秒，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同样装束、体型壮硕的男人，像两座黑塔，沉默地堵死了走廊所有的去路。原本偶尔经过的汗蒸房客人早己不见踪影，显然被提前“清场”了。
“你们……是谁？”苏晚的声音干涩嘶哑，破碎得几乎不成调。
为首的男人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鄙姓李，是顾言辞先生的私人助理。苏小姐，顾先生想见您。”
顾言辞！
这个名字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苏晚最后的精神防线。他果然找来了！这么快！这么……不容抗拒！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同时攫住了她。她猛地向后缩，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我不去！我没什么好跟他谈的！那是个误会！照片是别人拍的！存储卡我丢了！我什么都没做！”她语无伦次地喊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恐惧的汗水，狼狈地淌了满脸。
李助理对她的激烈反应视若无睹，仿佛在看一场早己预演过无数次的拙劣表演。他向前迈了一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苏晚。
“苏小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钢铁般的寒意，“我想您可能还没有完全认清现状。‘不去’或者‘误会’，并不是您此刻拥有的选项。”
他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身后。一名黑衣男子立刻上前，并非粗暴，但用一种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轻易地拿走了她手里那个可笑的小铁盘，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疼白了脸，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外面可能还有记者或情绪激动的粉丝，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李助理的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心口。
安全？他们现在就是她最大的不安全！
但她能怎么办？挣扎？呼救？在这个廉价的汗蒸房里，谁会来救一个被全网唾骂的“私生饭”？恐怕只会引来更多的嘲笑和围攻。
另一名保镖拿过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她身上，巨大的兜帽拉下来，几乎遮住了她整张脸。然后，她几乎是脚不沾地被两人“搀扶”着，半强迫地带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隔间。
走廊空无一人。前台那个总是打瞌睡的大妈也不见了踪影。只有冰冷的监视器红灯无声地闪烁着。
她被快速而沉默地带出汗蒸房后门，塞进一辆早己等候在那里的黑色保姆车。车门“唰”地关上，落锁声清脆而决绝，将她与外面那个尚且有一丝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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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弥漫着一种冷冽的皮革和淡淡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与汗蒸房的浑浊闷热形成残酷对比。空调温度打得很低，苏晚湿透的浴袍贴在身上，冷得她牙齿开始打颤——或许，更多的是源于心底蔓延开的寒意。
李助理坐在她对面的座位上，递过来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和一部崭新的手机。
“擦一擦。您的手机没电了，暂时用这个。”他的语气公式化，听不出任何关心，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程序。
苏晚没有接毛巾，只是用那双盈满惊恐、屈辱和愤怒的眼睛死死瞪着他，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细微发抖。
李助理也不坚持，随手将毛巾放在一旁，然后拿起一个平板电脑，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转向苏晚。
“在见到顾先生之前，我想您有必要先了解一些情况。”
屏幕上，赫然是一份关于她的详细调查报告！
第一页是她的基本信息，甚至包括她小时候在老家门口摔破膝盖哭鼻子的照片、大学成绩单、每一次签证申请的记录……详尽得令人发指。
第二页是她的“职业记录”——密密麻麻的时间、地点、艺人名字、使用的设备型号、甚至估算的成交金额！有些她自己都快忘了的早期单子，竟然都罗列在上！旁边还附着她蹲守时被远处镜头捕捉到的照片，疲惫、憔悴、为了几万韩元佣金在冷风里跺脚哈气……此刻在这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衬托下，显得格外不堪和……“专业”。
苏晚的脸血色尽失。
但李助理的手指继续下滑。
第三页，是她母亲的病历！首尔大学医院的诊断证明、病危通知书、每日用药清单、欠费明细……那串冰冷的数字——8,700,000韩元，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刺痛。甚至还有一张ICU探视窗口的偷拍照，母亲插满管子的侧脸模糊却绝望。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种比刚才被强行带走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她。他们竟然查到了医院！查到了母亲！
李助理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冷静得像手术刀。
“苏小姐，我们很清楚您目前的处境。巨额医疗费，网络暴力，无处可去。”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今天天气很好，“顾先生是一位很慷慨的人，尤其对于……‘无辜’被卷入风波的人。”
他刻意加重了“无辜”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只要您愿意配合，表现出足够的‘诚意’，解决您母亲的医疗费用，甚至为您提供更好的治疗环境，对我们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她自己也唾弃的希望刚刚萌芽，就被对方接下来的话彻底碾碎。
“当然，”李助理话锋一转，声音骤然降温，带着明显的威胁，“首尔大学医院重症监护室的资源一向紧张，专家们的日程也排得很满。如果因为一些……嗯，比如家属不配合调查、持续制造负面舆论困扰合作方之类的原因，导致院方不得不重新评估治疗方案，或者某些进口特效药无法及时到位……那将会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您说呢，苏小姐？”
轰——！
苏晚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西肢百骸都透出冰碴一样的寒意！
他们怎么敢？！他们竟然用她母亲的命来威胁她！
无耻！卑鄙！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淹没了恐惧。她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像一只被逼到绝境、濒临崩溃的小兽。
“你们混蛋！那照片不是我放的！存储卡丢了！我才是受害者！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拿我妈妈威胁我？！”她几乎是嘶吼着，想要扑过去，却被安全带和对面男人冰冷的视线死死按在座位上，只能徒劳地挣扎，眼泪疯狂奔涌。
李助理对她的爆发毫不动容，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苏小姐，‘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和‘态度’。”他收起平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机械，“您现在需要思考的不是‘凭什么’，而是如何做出最‘明智’的选择。是抱着您那无用的清白和自尊，看着您母亲因为‘意外’的医疗延误而……还是暂时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拿到救命的钱，让事情得到一个对大家都‘体面’的解决。”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顾先生不喜欢等待，也不喜欢麻烦。请您珍惜他愿意给您谈话的‘机会’。”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首尔的夜色中，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掠过，勾勒出这个城市冰冷而繁华的轮廓。它们曾经代表着梦想和机会，此刻却像一座巨大冰冷的囚笼。
苏晚瘫坐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所有的力气和愤怒都在那一刻被抽空了。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绝望，丝丝缕缕，渗透进骨髓里。
她终于明白了。
从她接下那个高价订单开始，不，或许从更早之前，从母亲病倒，从她踏上代拍这条路开始，她就己经一步步走进了别人精心编织的巨网之中。
存储卡的丢失，照片的曝光，网络的暴力，现实的围堵……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意外。她是棋子，是猎物，是那个顶流巨星和他背后资本博弈中，最先被推出来牺牲、用来搅浑水的炮灰。
而现在，执棋的猎人伸出手，并非要救她出泥潭，只是要将她这枚不听话、有点碍事的棋子，彻底按死在棋盘上，或者，物尽其用。
反抗？挣扎？解释？
在绝对的力量和赤裸裸的威胁面前，显得多么可笑而苍白。
她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左手腕的旧胸针冰凉地贴着皮肤，右手心的袖扣硌得生疼。这两件跨越阶层和时空、以诡异方式产生联系的饰品，此刻像一对冰冷的镣铐，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车窗上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狼狈、苍白、布满泪痕的脸，一双曾经充满韧劲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保姆车无声地滑入车流，向着未知的、但注定由别人掌控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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