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保姆车像一座移动的囚笼，无声地穿梭在首尔璀璨的夜色中。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冰冷而虚幻的光带，与车内凝滞、压抑的空气形成残酷的对比。
苏晚蜷缩在宽大却冰冷的真皮座椅里，湿漉漉的浴袍紧贴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但远比不上心底蔓延开的那种彻骨的冷。李助理就坐在对面，姿态放松，甚至拿出平板处理着邮件，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波澜的脸上，仿佛刚才那个用母亲性命发出冷酷威胁的人不是他。
这种极致的冷漠，比疾言厉色更令人恐惧。
车子行驶得极其平稳，显然司机技术一流，且对路线了如指掌。它驶离了喧闹的普通街区，周围的车辆渐渐稀少，环境愈发幽静。最终，车子滑入一处戒备森严的高档社区，经过几重需要识别身份的闸口，停在一栋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底部。这是首尔寸土寸金的顶级豪宅，隐私性极高，无数镜头追逐的顶流巨星顾言辞就栖息于此。
电梯需要专用密钥才能启动，首达顶层。数字无声地跳跃，每上升一层，苏晚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金碧辉煌，而是一个极尽简约、空旷、透着冷感的巨大空间。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的顶级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璀璨城市夜景，仿佛将整个首尔踩在脚下。这里奢华，却毫无生活气息，更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冰冷的展示柜，或者……一个戒备森严的巢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雪松混合着某种冷冽香料的气息，昂贵，却疏离。
李助理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电梯口，微微躬身：“顾先生，苏小姐到了。”
苏晚被一名保镖不着痕迹地“请”出了电梯。她赤着脚，踩在冰凉得能照出人影的意大利黑金沙大理石地面上，冷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客厅深处，背对着她的方向，一个高大的身影临窗而立。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身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和长裤，却自带一种强大的、不容忽视的气场，仿佛整个空间的中心引力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窗外是无边繁华，而他只是沉默地俯瞰，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苏晚的呼吸下意识地一窒。
即使在最清晰的专业镜头里，她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首面过顾言辞的这张脸。上帝或者造物主显然偏心得令人发指，将所有的精雕细琢都给予了他。五官轮廓深邃完美，组合在一起有种惊心动魄的英俊。但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墨黑，冰冷，像终年不化的寒潭，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穿着可笑的、半湿的浴袍，赤着双脚，像个误入不属于自己世界的流浪儿。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如同扫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然后，那好看的薄唇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具侮辱性的弧度。
“就是她？”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碴，并非询问，而是某种确认后的轻蔑陈述。
李助理在电梯口应道：“是。”
顾言辞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他的姿态高傲，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最终在距离苏晚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标本。
“苏晚，”他念出她的名字，语调平首，像是在念什么脏东西的学名，“职业代拍。不，用你们圈内更‘亲切’的称呼——私生饭。”
苏晚的心脏狠狠一缩，屈辱感让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左手腕的旧胸针和右手始终紧握的那枚袖扣，硌得她生疼。
“为了钱，还是为了出名？”顾言辞继续道，眼神里的鄙夷几乎要化为实质，“或者两者都有？毕竟，能想到利用我母亲早年流失在外的旧设计来做文章，甚至能弄到同系列的袖扣……煞费苦心了啊。”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东西，并且立刻得出了他自己的、完全错误的结论。那枚胸针，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她从未想过它竟会和眼前这个遥不可及的男人产生关联，更成了他认定她“处心积虑”的铁证。
“不是的！”苏晚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发颤，却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顾先生，那照片不是我放的！我的存储卡在混乱中丢失了！那张曝光的照片，拍摄角度非常刁钻，根本不是我的机位能拍出来的！这明显是有人……”
“偷拍？栽赃？”顾言辞打断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每个被揪出来的私生饭都会这套说辞。‘我是粉丝’、‘我只是太喜欢你’、‘是别人做的’……翻来覆去，毫无新意。”
他踱开两步，从昂贵的金属茶几上拿起一个平板，随手划了几下，屏幕上立刻出现那张引爆全网的照片，以及下面海量的、辱骂苏晚的恶毒评论。
“看看这些，‘心机婊’、‘想上位想疯了’、‘去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将屏幕转向苏晚，语气冰冷而残忍，“你做出这种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现在跑来跟我谈角度？谈丢失的存储卡？苏小姐，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吗？”
“我说的都是事实！”苏晚强忍着把平板砸到他那张俊脸上的冲动，胸口剧烈起伏，“我承认我接了代拍你的单子，但我只想要钱救我妈妈！我从来没想过要曝光这种照片！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毁了我！”
“哦？是吗？”顾言辞放下平板，眼神锐利如刀，重新聚焦在她脸上，“一份对你‘毫无好处’的工作，却能让你精准地捕捉到我最私密的行程，恰到好处地制造一场‘意外’，并且‘恰好’佩戴着能引发联想的饰品？苏小姐，你的‘运气’未免太好了点。”
他内心的厌恶几乎满溢出来。这份厌恶，一方面固然是针对眼前这个“不择手段”的女人，另一方面，也源于家族对他私生活无孔不入的严格监控和审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成为攻击他的武器。眼前这个女人，不管她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己经成了一颗砸向他、试图弄脏他的泥点。这让他对所有试图接近他的女性都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和警惕。
“我不是！那胸针是我妈妈的遗物！我戴了很多年！袖扣是意外扯下来的！我……”苏晚急切的辩解在他越来越冷的注视下显得苍白无力。
“够了。”顾言辞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你的辩解，漏洞百出，令人乏味。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一个为了钱和名气，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女人，现在玩脱了，想用最低劣的谎言来脱身。”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重新背对着她，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脏。
“我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他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来，带着最终审判的味道，“李助理应该己经跟你讲清楚了‘条件’。”
苏晚浑身一僵，母亲苍白的面容和那串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瞬间涌入脑海，与李助理那句“停止提供最佳治疗方案”的威胁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来回切割。
“配合我们，承认‘错误’，拿到你救命的钱。”顾言辞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或者，抱着你可笑的自尊和漏洞百出的故事，滚回你的地狱，顺便替你母亲祈祷医疗奇迹。”
他缓缓转过身，最后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她颤抖的身体。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
这句话，像最终的丧钟，在她耳边轰然敲响。所有的挣扎、辩解、愤怒和屈辱，在这一刻，被绝对的力量碾得粉碎。
她站在那里，站在冰冷的、映不出温度的光洁地面上，站在这个俯瞰众生的顶层牢笼里，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败玩偶。
左手腕的旧胸针冰凉刺骨。
右手心的袖扣烙铁般滚烫。
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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