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融一路被燕沉山抱着送进马车内,久久不曾回神。
方才燕沉山的动作身手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尤其是在面对那么多的对手,不落下风已是勉强,还能时时关注到苏融这边的动静。
苏融坐在软榻上,燕沉山半跪在车厢内,此刻浓眉紧蹙正小心翼翼地抬起苏融受伤的那条腿,此时裤腿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变成深深的血印,瞧着十分可怕。
苏融瞧着燕沉山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知怎的便开口问道:“你功夫挺俊,谁教你的?”
苏融本以为燕沉山会随口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谁知燕沉山却忽地抬头,那双深邃如苍狼的瞳孔似是要摄人心魄,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苏融。
却没有半分侵略感,反倒是像他最忠诚的仆人。
“是我师父教的,他给我赐名,也教我武功。”燕沉山说完,苏融正要点头,忽地只听“呲啦”一声,小腿瞬间一凉。
紧接着那被血打湿粘在伤口处的布料便被撕开,扯动创口又洇出血来。
饶是苏融耐得住疼,猝不及防之下还是痛呼出声。
“你…!轻点!”
燕沉山小心翼翼看过伤口,见创面不大这才松了口气,“主子坐好,我带你去医馆。”
苏融颇有些不自在,抬手将衣衫下摆遮住自己露在外的小腿,随口道:“不过是一个小伤,用不着特意跑去医馆,家里也有药,直接回去吧。”
燕沉山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主子且等我一下。”
不等苏融点头,燕沉山已经一阵旋风似地调转身子跳下马车,苏融生怕他又和衙役起冲突想跟着去,奈何自己腿一动就疼,想来是那碎片刺地深了,万般无奈,苏融只好倒吸着凉气又坐下。
还没坐稳,苏融便骤感马车一晃,紧接着燕沉山的脸再度出现,只是这回他手上拎着几个锦盒,瞧着模样倒是十分眼熟。
……
燕沉山轻轻将那几个锦盒放在苏融脚边,苏融挑眉看他。
“不能亏了。”燕沉山接触到苏融兴味的目光,面色平静地解释道。
燕沉山坐在车厢外,抖开缰绳,马车慢慢悠悠地晃着走远。
苏融随意掀开那几个锦盒的盖子,果不其然都是自己准备送的贺礼。
想着燕沉山方才急匆匆跑回去只为了取回这几样贺礼,苏融唇角不由得绽开一丝暖意。
人虽闷了点,倒是一心顾家的。
苏融放松了身子后仰,靠在软和的腰枕上,又叮嘱了几次燕沉山不要去医馆,燕沉山含糊应着。
然而燕沉山依旧罔顾主命,将马车驾去了医馆,回来时手中拎着两大串纸袋包好的药,苏融看了两眼,还是忍住心底好奇没去问。
一回府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林大焦急地站在门外,脖子伸地老长,像个大鹅似地不停往外张望,他身后站着三四个丫鬟以及小厮,俱是一脸的担忧。
苏融被燕沉山打横抱下马车时,便猛的看见七八个人瞬间红了眼,殷殷切切地喊了声“主子”
一瞬间,苏融头皮发麻。
早知道,燕沉山方才要抱他下车时,他就应该严词拒绝,现在好了,所有家仆都瞧见自己这般被人抱来抱去的模样了。
实在是……可恶至极!
苏融没好气地瞪了一眼稳稳抱着自己的燕沉山,抬手在他厚实紧实的肩膀上掐了一下,分明是迁怒。
“把我放下!”
燕沉山动了动肩,将他轻轻放下,林大瞬间扑了过来,待目光扫到苏融染血的小腿,瞬间老泪纵横。
“主子啊……我一听你遇刺了,我就赶紧将人都喊回来,还好…还好…”
苏融有些不习惯,轻咳几声将林大虚扶一把,“哭什么,我只是不小心被擦伤了,何至于将人都叫回来?没什么大事,回去吧。”
“主子受伤了,我们哪儿还有心思休息?我们姐妹几个已经决定回来好好伺候主子了,他们几个小厮粗手粗脚的,哪儿会伺候人?”几个丫鬟相视一眼,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我会伺候好主子。”燕沉山忽地开口,打断了几名丫鬟的话。
丫鬟们见他生得高大,不怒自威,眼下说话时面无表情,那一双眸子又冷又暗,站在苏融旁边活像是一只巨狼,霸道地要将主子一人独占似的。
丫鬟们涨红了脸,想要出声反对又不敢,只好求助似地将目光投向苏融。
她们都是苏融一来就定好的家仆,多年来也算矜矜业业,苏融对她们倒没什么意见,只是……
苏融眸光潋滟如水,轻轻在场中众人脸上晃了一圈,最终漫不经心道:“无碍,且让燕沉山一人伺候。”
此话一出,几名丫鬟顿时失落不已,几个小厮则频频打量着燕沉山,连林大都有些惊讶,不过他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
“主子,那燕沉山住着远,一人伺候不来呀,还是让几个小姑娘轮流侯着吧。”
话刚说完,林大便接收到来自燕沉山的淡淡一扫,瞬间脊背发寒。
苏融既然定了主意,自然没那么容易更改,“不用,我院子里还有间耳房空着,这几日就让燕沉山住那儿。”
说罢,苏融一挥袖,“都别站着了,进去吧。”
苏融不愿在众人面前再被燕沉山抱,燕沉山也乖乖地搀扶着苏融回屋。
回屋后简单收拾一番,又换了身干净衣裳,不及清洗一番便又听闻府衙有人来,苏融因有伤势,加之在场之人众多,衙役最终便只带走了燕沉山。
苏融一下午都心焦不安,腿上伤口被他简单处理上了药,为有助于恢复,此时那受伤的腿半卷着裤管,现出一截雪白似藕的小腿,上面缠着纱布,纱布也歪歪扭扭地打了个结。
燕沉山一去就是半天,一点音讯也无。苏融拿着账簿,翻来翻去就是静不下心,脑海中不断浮现燕沉山那矫健的身姿,穿梭于刺客中也不落下风。
莫非他真有什么秘密……这才被官府扣押着不让回来。
苏融越想越真,乃至于是一点账簿都看不下去了,“唰”
地一下合上账簿。
“林大!”
林大一路小跑进来,苏融叮嘱几句便让他去官府打探一下消息,若是方便就打点一番,尽早将燕沉山给领回来。
林大虽不懂主子为何这般在意那煅奴人,但燕沉山为人沉稳,做事又踏实,林大也是极满意的,自是连连应声,去库房取了些银两便跑出门去,直赶往那官府。
谁知林大这一去竟然也半天没回。
苏融这下倒没那么急了,林大心思剔透,惯常识人脸色,又是本地人,有他在一旁打点,倒也不怕燕沉山人单式微,被人欺负了去。
草草在丫鬟的伺候下用了晚饭,又简单洗漱一番,还不及换药苏融便有些疲乏,想着林大和燕沉山还未回,特意叮嘱了今晚守夜的小丫鬟,一有动静就来喊醒他。
许是日所思夜所梦,苏融竟梦到自己抱着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在众人的促狭欢呼中,他慢慢地用金喜秤挑起那红盖头,却见到一张被划花了的脸,正血肉模糊地望着他笑,一笑间那脸上的伤口便崩裂开,鲜血瞬间涌出。
再转头时,周遭哪有什么欢庆的宾客,皆是一具具披着白袍的白骨,正“咯啦咯啦”地扭动着头颅,上下牙关碰撞,发出阵阵令人齿冷的声音。
苏融足下猛的探出数只白骨手,不由分说紧紧扣着他的小腿,眼看着就要将他拽下地狱——
苏融大叫一声,下意识抬腿就踢,然而并未踢到骷髅白骨,反而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脚。
“别怕,主子……我在呢。”
低沉的声音响起,苏融半梦半醒间忽地一个机灵,瞬间瞪大了眼。
屋内燃着烛火,昏暗的灯火下燕沉山坐在他床尾,脸上似有倦意,但看见苏融醒来后那仅剩的倦意便消失殆尽,此刻更是小心翼翼地握着苏融的脚,生怕触碰到他腿上的伤口,慢慢将它放下。
苏融愣了一下,脸上尴尬一闪而过,假咳几声想要将脚收回来,却不慎触碰到伤口,瞬间痛地眉头紧蹙。
“嘶……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林大呢?”
燕沉山站起身,从床底搬出一个小凳子,随后又去拿木盆和热水,“刚回来没多久,刚烧好热水准备将主子叫醒,林大已经回屋睡去了。”
苏融惊醒后还有些懵,含糊地应了几声,等燕沉山将木盆搀好热水后端来床边,又伸手去摸苏融的脚。
那粗糙的掌心老茧划过他的脚踝,细密的触感让苏融后颈发麻,忙要缩回来,假意怒道:“你干什么?!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燕沉山动作顿了一下,却还是强硬地拽了出来,动作轻柔却使了些许力道,不容置喙地将苏融的双脚都放进木盆中。
“这水里我加了药草,我家乡孩童若是受了惊,晚上便要用这种药草泡脚,这般才不会做噩梦,方才主子做噩梦了吧?”
燕沉山语气沉沉,不急不缓,仿若老友一般娓娓道来,似乎生怕那热水烫到苏融,又不停地用掌心掬着水,一点点浇在苏融的小腿上,当然是刻意避开受伤的那只。
苏融薄唇抿成一条线,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高大男人,竟诡异地生出一种冲动。
并非爱意冲动,而是想要将一个人划进自己地盘的冲动,想要掌握眼前的男人,驯服他,让他真正成为自己家的一员。
“不过是一个家仆……”苏融喃喃低语,他心知自己太过于看重燕沉山,他更害怕承认是因为自己需要他,需要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汲取关怀与关注。
上一个令他生出这般冲动的人,是赵澜。
想到赵澜,苏融眼神蓦地一冷,闪过几分痛苦与纠结,最终如墨入水,在眸中散开一片哀愁。
不行……被骗了一次还不够吗,苏融死死攥拳,指甲深深刻出几道月牙似的痕。
苏融身躯的僵硬并未逃过燕沉山的感知,他没有出声打扰,只安静地将苏融胡乱处理的绷带解开,再用热布巾一点点将伤口处擦拭干净。
温热的布巾擦过伤口,细细麻麻的刺痛感传来,苏融被迫唤回神智,看到燕沉山目不斜视地捧着他的小腿肚一点点擦拭伤口,那认真的模样像是工匠在精心雕琢什么,明明知道燕沉山只是在处理伤口,苏融还是感觉有些尴尬与局促。
一点小伤而已,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吗。
苏融撇头不去看燕沉山的脸,谁知这般动作却让他更为清晰地感知到小腿上的粗糙手指。
燕沉山的手掌宽大,握住他的脚腕更是轻松,此刻为了方便上药,燕沉山直接握住了苏融的脚腕,轻轻将伤腿抬起,然后将褐色的膏药用木勺挖了再用指尖一圈圈、自外向内地揉开。
待擦到伤口处,燕沉山动作更是小心,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了上身,脸颊越凑越近,苏融几乎能感受到热气落在他的腿上。
“够了!随便涂一下就行了。”苏融受不住这般气氛,冷硬地出声打断,说着就要将腿收回来,燕沉山却不放手,三两下将药膏涂上,又拿干净的绷带缠上几圈,这才将苏融的双脚重新放回盆中。
木盆中的水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不知用了什么,此刻那水呈现褐色,苏融的脚放在其中,便如同那鱼儿一般极为扎眼,瓷白的足浸泡在药草中,燕沉山瞧着便放慢动作。
他就这么一点点掬水擦洗苏融的小腿,大掌时不时擦过苏融的脚踝。
“够了!我说够了!”苏融红了脸,尽管此刻他更想一口咬定是烛火照的。
燕沉山却像是失了魂,强硬又霸道地一把捉住了苏融要收回去的右脚,不由分说就探到脚踝侧后方,借着灯火往外一望,看清了那处掩藏的一道红色疤痕,约莫拇指大小,像个小兔子。
燕沉山动作太过强硬,甚至他这一下,苏融便不得不向后仰去,这般失礼的动作任谁来看都像是在轻薄对方。
苏融先是一怔,随后勃然大怒,在燕沉山还没反应之际,苏融已经失口大骂一句:“你做什么!放肆!”
苏融一脚抬起,狠狠踢在燕沉山身上,用力之大直接将燕沉山踢倒在地,木盆被打翻,瞬间水流满地。
燕沉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看见苏融又羞又怒站在床前穿衣,一头黑发披散,方才一通乱动,此刻已经凌乱地搭在肩上,仿佛当真被人欺负了一般。
察觉到燕沉山愈发深沉的目光,苏融还未消退的怒火再度被引燃,亏他方才还觉得燕沉山一片好心,如今看来……也是狼子野心!
果真,蛮子就是蛮子。
“滚出去!”
苏融怒气冲冲,抬手一指门外,见燕沉山不动,又捡起木盆砸了过去。
这一下苏融并未使出多大力气,燕沉山轻轻松松就接住那木盆,只是水被打翻一地,燕沉山衣衫被弄湿显得十分狼狈。
苏融气的手都在抖,还要再骂几句时,忽地房门被轻轻叩响,林大的声音在外响起。
“主子……”说一半又停下,仿佛十分为难。
“说,什么事。”苏融狠狠瞪了燕沉山一眼,燕沉山这才慢吞吞爬起来。
“主子,那人想见你……”
苏融蹙眉不解,忽地反应过来,瞬间脸色骤变。
见屋内没了动静,林大也不敢轻易开口,燕沉山站在原地,衣服湿哒哒地往下淌水,左手将木盆斜挎在腰间,也静静地看着苏融。
苏融站在原地,一身白衣如同艳鬼。
良久,林大才听见屋内传来一声。
“让他进来。”
林大叹了口气,转身提着灯笼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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