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澜来时,苏融已经披上了外氅坐在桌边,地上还有些许未干的水渍,苏融倒了杯茶,也不去看赵澜,就这么自己一饮而尽。
赵澜站在门口踟蹰片刻,还是迈步入内。
此间烛火朦胧,苏融披散青丝坐在那处,眉梢眼角间的刻薄冷漠也被那温暖的烛火给抹散了,此刻竟显得有几分柔顺与温婉。
赵澜眸光微动,从衣襟内取出一个白玉似的圆形盒子,盒子上还印着云纹,乍一眼便知其价格不菲。
苏融只一瞥,握着茶盏的手指有些顿挫,随机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赵澜见苏融并未出言讥讽,当即脸色也柔和了,上前几步坐在苏融对面,将那盒子轻轻放在桌上,“我听说你去柳家赴宴受了伤,这才紧忙去买了药膏,你……伤的重不重?让我看看吧。”
说罢,又像是生怕苏融不接受,将那药膏往苏融手边推去,冰凉的盒身轻轻贴在苏融小指旁,苏融没有犹豫,将那药膏推了回去。
“不用,我有药。”
赵澜垂下头,正好看见苏融裹着绷带的小腿,当即脸色骤变,连声音都变调了,“这……怎么伤的这么重。”
赵澜从凳子上站起,说着就半蹲着要去捞苏融的腿查看伤势,苏融不及躲开,加之腿上有伤不能大动作,猝不及防之下就被赵澜握住了脚踝。
苏融当即脸上染了一层愠怒。
“放开!”
“你别动,我给你看看。”赵澜伸手在那绷带上轻轻拂过,口中还念叨着,“你哪里会缠绷带,从前我在校场受了伤,你总是给我缠地歪七扭八,还得我自己回家后重新缠。”
苏融挣-扎的动作在这一瞬顿住,赵澜还在那查看伤口绷带,瞧了几次后才似是有些惊讶,“这……是你自己缠的?”
“主子。”
房门被一只大手轻轻敲了一下,低沉的嗓音极为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我来打扫。”
说罢不等苏融答应,燕沉山已经提着洒扫用具进来了。
男人肩膀上挂着一条干净崭新的白布巾,腰胯木盆,右手提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
进门的一瞬间,燕沉山便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毛。
赵澜手上还握着苏融的小腿,修长的五指在灯火下显得优美又有力道,可偏偏落在燕沉山眼中就十分碍眼。
苏融没有开口,赵澜也没有开口,只是待看清燕沉山身上穿的衣服后有一瞬间的怔然。
燕沉山弯下腰,轻轻将木桶往地上一放,发出一声轻响。
轻轻一声,落在几人耳中却似炸雷,赵澜和苏融同时回过神。
苏融将腿收回,不去看赵澜,反倒是对燕沉山道:“不用收拾,你自去休息。”
赵澜虽不发一语,但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燕沉山的身上。
燕沉山察觉到他的目光,更清楚他的所想,于是在二人的目光下,燕沉山刻意走近了些许,好让烛火能更加清晰地照清楚他身上的衣服。
果不其然,赵澜脸色有一瞬间的不愉,随后很快压住了,又像是怕被苏融发现,悄悄抬眼想去打量苏融,却不料看见苏融正蹙着眉打量燕沉山。
燕沉山动作闲适,卷了卷衣袖,“我打翻了水,自然是要处理好的,哪能让主子就这么睡下。”
燕沉山说话温吞却不卑不亢,动作神态更是自若,丝毫没有奴颜婢膝之色,诚然不像一个家奴。
赵澜敏锐地感知到一丝不对,见苏融抿唇不言,便主动开口道:“你是哪儿来的家仆,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了?”
燕沉山神态自若,“方才给主子换药,一时失手打翻了水,主子心善不罚我,我却是不能就此心安理得地歇下。”
说罢,燕沉山又绕道苏融身边,站在他身后躬身抬手,高大的身躯宛若一座小山,在烛火下更显魁伟。
“主子,夜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澜被他这幅明晃晃地送客姿态惹怒了,想当年昌永侯府不曾败落之际,他赵澜走哪儿都是要被捧着的主子,谁曾想今日一个家仆竟也能给他脸色看,当即压抑不住心底怒意,倏地一下站起身,对苏融道:
“绒绒,此等蛮狠的家仆你是从何处寻来的?竟也能安排主子的事儿了,往后岂非要越过你去?还是尽早立立规矩才好!”
苏融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不是个严苛之人,但燕沉山的确太没规矩了,从前也只当他是个异族人,天性自在惯了,如今想来若真让燕沉山习惯了,日后冲撞了什么贵人,自己若不能保下,岂非惹-火上身。
只是……燕沉山是他的家仆,赵澜这番话听在他耳中着实不舒服。
苏融冷了脸,还不待开口,就见燕沉山一转身,竟是直接半跪在自己身前,动作利落又爽快,可偏偏出口的话却好似十分委屈。
“主子若是生气,只管责罚就是,沉山既已签了死契,便是主子的人。琢玉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是了,他是苏融的人,何时轮到赵澜置喙。
苏融深呼吸,伸手按在燕沉山的肩上,“你不曾做错什么,先下去吧。”
赵澜在一旁已经脸色铁青,眼见燕沉山施施然站起,温顺地应声而退,临走时还刻意投来目光,分明是故意在苏融面前装乖卖巧薄取同情!
再加上他身上穿的那件衣服……
赵澜隐约记得,他从前看到过那件料子,那时苏融还说要给他做一身衣裳。
如今,竟是穿在了这低贱的家仆身上!
燕沉山离开时刻意没将门给带上。
赵澜握紧双拳,齿关紧扣,用力咬着仿佛都能琢磨出铁锈味儿,可偏偏苏融坐在那边出神,竟是一点要解释的意图都没有。
赵澜闭了闭眼,努力抹去脸上残存的阴鸷,转而换上那副深情模样,“绒绒,我知你生气,我已经和家人说过了……等她将孩子生下,我就将她送走,孩子以后随你姓,认你为父,我们还是同从前一样,好吗?”
苏融身子猛然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澜,“从前?你做了这种事,倒是有脸来找我和好?!”
苏融愤愤一甩袖,拍开赵澜的手,怒而起身道:“你以为白送我一个孩子我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赵澜也急了,眼见苏融又要发作,紧忙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赵澜身量高大,虽不及燕沉山,却也能轻轻松松锢住苏融,更何况此时苏融腿上受了伤,更是不方便挣-扎,赵澜很快就将苏融整个拥入怀中,不顾苏融的挣-扎,紧着说道:“你为何总要曲解我的意思?”
赵澜紧蹙着眉,“绒绒,我知你恨我是因那事,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当着诸天神佛起誓,等孩子出生我便将她送走,与她再无瓜葛,一心一意与你过日子,敬你爱你,那孩子,就是我们两人的子嗣后代,他将来也不会知晓自己生母的事情。”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赵澜说的恳切,落在苏融耳中便更加羞辱,仿佛他真惦记那什么孩子,明明被背叛的是他,赵澜说着却仿佛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苏融挣-扎几下难以脱身,索性喘着粗气冷笑道:“机会?好啊,你现在去医馆买上一帖落胎药,将那孽种打了,我就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
赵澜语气冷硬,“那孩子已经胎像平稳,你现在让我去给她落胎,岂非是要了她的性命?!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若是出了人命,你心中难道能好过了?”
苏融鼻尖发酸,赵澜字字戳心端的是大义凛然,更是能高高在上地指摘他罔顾人命。
“你是为那女人着想?”苏融红着眼冷笑,愤怒已然侵蚀了他的理智,眼前的赵澜更令他齿冷,“我看你和你一家子都只着想那未出世的小孽种吧?”
“什么孽种,绒绒你不要这般说,这是你与我的孩子。”赵澜蹙眉道。
苏融咬牙推开他,赵澜被推了一个踉跄,向后退几步,小腿撞倒了椅子,发出一声巨响。
“你为那女人着想,为孩子着想,就是半点不曾为我着想!”苏融恨恨拿起一个酒杯,吼着砸在赵澜脚下,“你要是真为我想,早就在那女人有身子的时候就该处理了!拖到月份大了,倒是来觍着脸逼我认下孩子?”
“赵澜,你当真是无-耻至极!”
苏融说到后面,声音都发着颤,最后一句吼出来已经令他浑身脱力,颓然坐下。
苏融心口剧烈起伏,伸手朝着门外一指。
赵澜几经犹豫,还是来到苏融身边,俯身将方才激动间落在地上的大氅捡起,抬手扫去衣上灰尘,轻轻盖在苏融肩上。
“绒绒……我喜欢你不假,我知你委屈。”赵澜看向苏融的脸,此时苏融侧身而坐,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瞧不见脸色,只依稀能分辨出那一道瘦削的下颌,恍惚间有晶莹滑过。
“我再去想想办法,你……你别生气,安心养伤。”赵澜说罢,深深看了一眼苏融,落下一声轻叹,转身离去,留下满地狼藉。
赵澜刚出门,没走两步就在转角处差点撞上一道人影。
“谁?!”
赵澜惊惧不已,他竟是没发现那处还有人。
黑暗中,燕沉山缓步走出,此时他已经换了一身粗布短打,刚硬粗狂的头发用布带扎在脑后,瞧着倒是有几分家仆模样了,只是那一双鹰眸落在赵澜身上,便令他通体生寒。
燕沉山没理会他,仿佛连一句话都多余开口,只漫不经心地扫了赵澜一眼,就错身离开,继续向前走去,直至消失在转角处。
赵澜心绪不定,默认看着燕沉山消失的方向——那是苏融的卧房。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赵澜心底滋生,但很快他便摇头将那想法撇开。
方才苏融那么大的反应,明显就是还在意他,对他有感情,只要他再附小做低,缠上一段时日,未必不能守到苏融心软。
他知道,苏融一向是好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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