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的晨雾裹着松脂香漫进戒律堂时，沐雪正跪在蒲团上。她今日换了身月白粗布衫，发间未簪珠玉，只用根木簪松松绾了，腕间那根红绳早被云裳塞进了怀里——昨夜张远说，戒律堂最忌"外物惑心"。
"沐雪。"
戒尺敲在香案上的脆响惊得她抬头。三清殿的烛火在晨雾里忽明忽暗，照见戒律长老苍老的脸。他身着玄色道袍，腰间挂着武当镇山玉，袖口绣着的"戒"字金线泛着冷光，正是武当七老中以严苛著称的"律清真人"。
"你可知，昨日山门外那场杀孽？"律清真人的声音像敲在青铜上，"七名幽冥教死士，死状凄惨。有人说，你持离火剑斩了他们。"
沐雪垂眸："弟子护山门，本分。"
"护山门？"律清真人猛地拍案，震得案上的《武当戒律》啪啪作响，"你易容改扮，携带禁器，与山外邪修勾连！昨日那具穿月白衫的村姑，可是你同党？"
殿外的竹影晃了晃。沐雪想起云裳——那姑娘此刻该在山脚下的茶棚里，替她熬着野菊羹。她攥紧袖中的红绳，声音发颤："弟子与云裳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她赠药救急，弟子感激不尽。"
"萍水相逢？"律清真人冷笑，"你可知她是幽冥教'影娘'的义女？当年影娘勾结山匪，害死我武当三名弟子，这账，还没算清！"
沐雪的瞳孔骤缩。她想起云裳阿娘临终前的话："阿爹说，影娘是被幽冥教逼的。"可此刻，律清真人的话像根刺，扎得她喉头发紧。
"证据呢？"她抬头，目光首视长老，"弟子身上无影娘的信物，云裳姑娘的竹篮里，只有草药和野菊糕。"
律清真人从袖中掏出块染血的令牌，甩在沐雪面前："这是昨日死士怀里的。上面刻着'影'字，与你腕间红绳的结法，如出一辙！"
沐雪的指尖抚过令牌。红绳的结法...是母亲教的。她突然想起，云裳阿娘当年逃难时，为救阿爹，曾用红绳系住过山匪的头目——那结法，确实是母亲的手艺。
"长老明鉴。"她将令牌拾起，"这结法是家母所传，用于标记亲近之人。云裳姑娘与影娘有旧，弟子并不知情。"
"不知情？"律清真人的目光如刀，"你可知，武当戒律第一条：'不可与邪修有染'？你易容混出山，与山外之人往来，己违戒；持离火剑斩人，虽为护山，却失了'慈悲心'；如今又牵连上影娘旧部..."
"弟子斩的是要杀我与山民的恶徒！"沐雪的声音拔高，"若因他们与幽冥教有关，便不问缘由斩杀，那与邪修何异？"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响。律清真人突然起身，道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可知，当年沐夫人是如何死的？"
沐雪的心脏漏跳一拍。母亲的死，是她心中最痛的伤疤。律清真人缓缓道："她为救武当，以自身为引，镇了玄阴劫。可你知道吗？她若肯交出九阴秘典，幽冥教便放她一条生路。"
"她没有！"沐雪脱口而出，"她用命护着武当，护着天下！"
"护着天下？"律清真人嗤笑，"她护的是她自己的名声！若她肯交出秘典，我武当何至于损失三位长老？何至于被幽冥教压得抬不起头？"
沐雪的指尖掐进掌心。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悔恨，是释然。母亲说过："雪儿，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长老。"她站起身，月白衫子在风里翻飞，"弟子今日来，是为向您请罪。但弟子从未后悔护山，从未后悔信云裳姑娘。若武当容不下一个愿以命护它的人..."
"住口！"律清真人的戒尺重重敲在香案上，"你以为，武当是什么地方？是你可以随意践踏规矩的江湖？"
殿外的竹影突然剧烈晃动。柳霜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律清师叔，您这是要逐我师妹出山？"
律清真人转头，看见柳霜华手持鸳鸯剑，身后跟着阿萝和玉无瑕。阿萝怀里抱着云裳的竹篮，篮里的野菊糕还冒着热气；玉无瑕的剑匣上，刻着"沐"字的玉珏闪着微光。
"霜华。"律清真人的语气软了些，"你师妹今日所为，己触犯门规。"
柳霜华上前一步，剑穗上的并蒂莲在风里轻晃："师叔，我师妹易容，是为避幽冥教耳目；她持剑，是为护山；她与云裳姑娘相交，是为救人性命。武当的规矩，不该是束缚善意的枷锁。"
律清真人望着柳霜华眼底的坚定，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为了救一个被山匪掳走的孩童，违背戒律私闯匪窝。他叹了口气，将戒尺收进袖中："罢了。你师妹今日确有莽撞之举，罚她在戒律堂抄《清静经》百遍，以儆效尤。"
沐雪松了口气，正要行礼，律清真人却从袖中掏出个锦盒："这是你娘当年留下的。她说，等你回来，便交给你。"
锦盒打开，里面躺着块羊脂玉牌，刻着"沐"字，背面是行小字："雪儿，武当的门，是你的根，也是你的剑。"
沐雪接过玉牌，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与母亲的红绳，与云裳的野菊糕，与所有温暖她的东西，分毫不差。
律清真人转身离去，道袍扫过香案上的《戒律》。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道："明日卯时，随我去后山。你娘当年镇玄阴劫的地方，该去看看了。"
殿门闭合的声响里，沐雪望着手中的玉牌，突然笑了。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雪儿，真正的规矩，是守护值得守护的人。"
柳霜华凑过来，用剑鞘戳了戳她的胳膊："师妹，抄经时可别偷懒。我替你看着云裳姑娘，她熬的野菊羹，可香着呢。"
阿萝举着竹篮凑过来："小姐，我再去摘些野菊，给您泡茶。"
玉无瑕摸着剑匣上的玉珏，轻声道："小姐，我陪您抄经。"
沐雪望着她们，眼眶微热。她将玉牌系在颈间，与红绳并排。晨雾散了些，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清静经》的经文上，照得每个字都泛着金光。
原来，真正的"戒律"，从来不是束缚，而是守护。就像母亲用命守护武当，就像她用剑守护山民，就像此刻，她们围坐在一起，守护着彼此的温暖。
山风卷着松涛声掠过戒律堂，将《清静经》的墨香吹得很远很远。沐雪拿起笔，在经纸上写下第一笔——那一笔，坚定如剑，温暖如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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