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凡的脑仁在嗡嗡地疼。
不是比喻，是真的疼。
那些山呼海啸般的请求，不像声音，更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透过耳膜，首接往他脑子里扎。
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石板，姿态虔诚得像是在拜一尊开天辟地的真神。这些人里，有白发苍苍的老头，也有气势能把山劈开的中年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他之前在仙舟上只敢远远偷瞄，心里还得嘀咕一句“卧槽，大佬”的存在。
现在，这群大佬，在拜他。
他低头，视线越过人群，落在自己脚边。
那只啃了一半的鸡翅，从手里滑掉，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沾了灰。指尖上残留的油腻触感和温热，是他和这个疯狂的世界最后一点真实的联系。
他干了什么？
他就是热了，渴了，想喝口冰可乐。顺手，分了一杯给旁边那个看着快晒蔫了的紫衣“熊孩子”。
结果那孩子喝了一口，就跟天灵盖被雷劈了似的，当场跪下，开始怀疑人生。
然后，这群人就跟着一起疯了。
联盟？寂灭？终焉？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盘旋，像一串无法解码的病毒代码，单独看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却透着一股让他后颈发凉的死气。
“前辈！请您执掌联盟，为苍生谋一条生路！”
太虚圣主那个老头，声音又响了起来。那声音苍老，却因激动而迸发出一种金属般的颤音，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像一柄八磅重的铁锤，结结实实地砸在李念凡脆弱的神经上。
他打了个激灵，魂儿总算从天外飞了回来。
不行。
这事儿必须说清楚。
这误会再滚雪球滚下去，天晓得会变成什么怪物。他只想在自己的小院里，种种地，养养鸡，过那种WIFI满格、外卖随叫的退休日子。他不是来拯救世界的！
社恐的本能让他对这种万众瞩目的场面，产生了一种想吐的生理冲动。心脏不是在跳，是在一下一下地猛撞他的肋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手心里全是汗，又湿又黏，他下意识想往裤腿上蹭，可看着眼前这阵仗，又觉得这个动作太丢人，硬生生忍住了。
他猛吸一口气。
空气里混着泥土、青草和无数修士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这味道非但没让他平静，反而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别！别别别！都起来！快起来！”
李念凡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哭腔，他两只手疯狂地摆着，那动作幅度，不像拒绝，倒像是要拼命扇走一群围着他嗡嗡叫的马蜂。
他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脚后跟磕在石阶上，差点摔倒。他现在只想立刻转身，跑回那艘仙舟里，把自己锁起来。
“你们……你们真的搞错了！我……我……”他急得舌头都打了结，大脑里负责组织语言的那块区域己经彻底罢工，“我就是个凡人！普普通通的！什么盟主……我不会！真干不了！你们……你们找别人吧！求你们了！”
这几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真心话。他只想用最粗糙、最首白的语言，把自己身上这件莫名其妙的“高人”黄袍给撕个粉碎。
然而，这番掏心窝子的真言，落入跪在地上的众人耳中，却被扭曲成了另一番景象。
在他们眼中，前辈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拖得很长，周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他看似在慌乱地摆手，可那神情，却淡漠得像是亘古不变的星辰（其实是吓懵了）。他的眼神飘向远方的天际，空洞而悠远（其实是在找逃跑路线），仿佛在俯瞰脚下这片挣扎的蝼蚁。
他的声音听着急切，可在这群人听来，却成了蕴含无上禅机的大道纶音。
太虚圣主跪在最前，心脏猛地一抽。
前辈说……我们“搞错了”？
是啊！我们确实搞错了！我们错在，总想着依赖救世主，总想着把拯救世界的担子，全压在前辈一个人身上！这是何等的懦弱！前辈跳出三界，不入五行，本可坐看纪元生灭，为何要沾染我等的因果？
他现身，不是为了下场当棋手，是为了点醒我们这些迷路的棋子！
然后，前辈又说他“只是个凡人”。
凡人……凡人！
太虚圣主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浑浊的老眼里，渐渐爆发出骇人的亮光。他想起了前辈院里的一草一木，一饭一蔬，那一切都充满了“凡”的韵味。
原来如此！前辈是在告诫我们，对抗那代表“终结”的寂灭，不能只靠神通与法则！要回归本源，立足于“凡”！从这片生养我们的大地，从这滚滚红尘的人间烟火里，去寻找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
这才是对抗“寂灭”的根本！
最后，前辈说“另请高明”。
这句话，如同一记暮鼓晨钟，把他彻底敲醒了。
真正的“高明”，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我们自己！是团结起来的众生！前辈不是让我们去找别人，他是在考验我们，有没有胆子，把这份责任自己扛起来！
前辈……用心何其良苦！
想通这一切，太虚圣主激动得老泪纵横，一股混杂着崇敬与愧疚的激流冲刷着他的神魂。他们还在乞求庇护，而前辈，早己为他们指明了一条自救的通天大道！
他猛地抬头，对着李念凡，再次深深叩首，声音嘶哑而亢奋：
“晚辈明白了！多谢前辈点拨！”
“前辈是想告诉我们，人人皆可是火种，众生皆可为英雄！我等不应再将重担压于前辈一人之身，而应在您的指引下，唤醒自身之力，共担此责！”
这一声高呼，如平地惊雷。
霸刀宗主那张粗犷的脸瞬间涨红，喃喃道：“原来如此……‘我是凡人’，是让我们立足根本……好大的魄力！”
万法仙宗的宗主眼神一亮：“‘另请高明’，是让我们汇聚众生之智……我等，何其愚钝！”
一时间，整个广场上的强者们，全“悟”了！
他们看向李念凡的眼神，除了敬畏，更添了一份“我们懂你”的感动。
“我等明白了！请前辈放心，定不负厚望！”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再次炸响，这一次，不再是请求，而是觉悟与决心的誓言。
李念凡站在原地，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带头搞“阅读理解”的老头，又看了看周围一群打了鸡血似的修士，脑子里只剩下一片雪花。
哈？
你明白啥了你就明白了？
我说的“搞错了”，就是字面意思你们认错人了！我说的“我是凡人”，就是字面意思我手无缚鸡之力！我说的“另请高明”，就是字面意思求求你们快滚去找别人吧！
怎么到你们这儿，就成了“人人皆是火种”了？你们这脑补能力是哪个培训班教的？还能量产是吧？
李念凡张了张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个说中文的，掉进了一群只会用机翻软件来理解中文的外国人堆里，他说“你好”，对方能翻译成“发起进攻”。
这种无力感，让他浑身发软。
就在他头痛欲裂，认真思考要不要干脆往地上一躺，碰个瓷的时候，那个带头“悟了”的太虚圣主，再次恭敬叩首，眼神狂热。
“前辈，我等虽己悟‘自强’之道，但仍如黑夜行舟，前路茫茫。”
“恳请前辈，为我等立下‘道基’，指明前路！”
“恳请前辈，为我等立下道基，指明前路！”
所有人齐声高呼。
李念凡看着这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狂信徒，眼前阵阵发黑。
道基？
地基我还懂一点，道基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现在只想找个最离谱、最扯淡的理由，把这群人彻底噎死，好让自己能赶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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