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远站在原地，手里还拎着那个烫手的、可笑的奢侈品袋子。寒风吹得他浑身冰冷，但更冷的是章灯灯那毫无温度的眼神和决绝离开的背影。
周围似乎有路过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巨大的挫败感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看着那消失在人群中的、并肩而行的两个背影，特别是章灯灯拉着江嘉年衣袖的手，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头顶。
香水送不出去，成了梗在汪明远喉咙里的一根刺。他烦躁不堪，却又无计可施。最终，他想到了初中同学张超，俩人都在职高，但交集并不多，上次章灯灯给他的围巾就是让他送来的。
他找到张超，把那瓶昂贵的香水硬塞给他，语气烦躁：“帮我给章灯灯，就说是生日补的礼物！”
张超看着手里印着巨大logo的袋子，又看看汪明远阴沉的脸，叹了口气：“远哥，你这又是何必呢？章灯灯她现在……好像真的不想跟以前有太多牵扯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点什么，“而且，远哥，你知道以前她送你的打火机和围巾，都是怎么省出来的吗？”
汪明远一愣：“什么怎么省出来的？”
“我也是听她们班女生说的，”张超压低了声音，“那打火机，是她俩月的零花钱和过年的压岁钱，后来那围巾也是，她天天在食堂打素菜，别说奶茶了，矿泉水她都舍不得买，攒了好久……远哥，你这……” 张超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你当初随手就给了别人，现在又送这么贵的香水，算怎么回事？
汪明远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蓝色丝绒盒子被随意丢在火锅店狼藉桌面上的画面，闪过那条深灰色围巾挂在浓妆女人脖子上的刺眼照片……一种迟来的、带着尖锐痛感的愧疚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原来，那些被他弃如敝履的礼物背后，是她如此笨拙而沉重的付出。
巨大的懊悔和一种更强烈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促使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
他开始每天下午，骑着摩托车，早早地守在市一中校门附近不起眼的角落。他不再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像一个沉默的、不请自来的影子。
他看到章灯灯背着沉重的书包走出校门，有时独自一人，步履匆匆；更多的时候，是和那个戴眼镜的江嘉年一起。他看到她偶尔会在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一包薯片或糖果，一边走一边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微微鼓起，带着一种难得的、孩子气的轻松。
他偷偷用手机拍下这一幕，照片有些模糊，却清晰地映着她嘴角沾着的一点薯片碎屑和微微眯起的眼睛。
他看到她有一次拿着刚发的数学卷子，低着头快步走着，肩膀微微垮着，走到人少的地方，才抬起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眼眶红红的。他握着摩托车把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他看到她渐渐习惯了江嘉年的存在。两人一起等公交时，她会主动拿出数学题问他；公交车上，江嘉年依旧会不着痕迹地为她隔开拥挤的人群；他甚至看到有一次下雨，江嘉年撑着一把很大的伞，很自然地将伞偏向她那边，自己的半个肩膀都淋湿了……
而章灯灯，似乎己经习惯了这种照顾，脸上带着一种汪明远从未见过的、安心的依赖。
这种日复一日的窥视，像一种缓慢的凌迟。他看着她一点点走出阴霾，一点点变得鲜活，一点点靠近另一个人。而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压垮汪明远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一个初春的傍晚。
他像过去许多个傍晚一样，隐匿在斜对面报刊亭的阴影里，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紧紧追随着那个背着沉重书包的蓝白身影——章灯灯。
今天有些不同。章灯灯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江嘉年并肩讨论题目。她独自一人走出校门，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和紧张。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素雅米色包装纸仔细包裹好的方形物体，外面还细心地系了一条深蓝色的丝带。
她护着那个包裹，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然后快步走向17路公交站台。
汪明远眯起眼。
那是什么？包装得很用心。
礼物？给谁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袋，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凉的、带着熟悉棱角的金属物体——那个Zippo打火机。自从张超告诉他真相后，这个被他随手丢弃又捡回、早己不再使用的打火机，成了他的禁忌物，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用指腹用力着机身上冰冷的蚀刻花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章灯灯在站牌下站定，依旧紧紧抱着那个包裹。她的目光频频望向校门口的方向，带着明显的期待和一丝忐忑。很快，江嘉年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人流中。他步履从容，走到章灯灯身边。
“等很久了？”江嘉年的声音隔着街道的喧嚣，汪明远听不真切，只能看到他微微低头，对章灯灯说着什么，神情是一贯的平和。
章灯灯摇了摇头，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明亮、温暖，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一丝羞涩，是汪明远记忆中从未对她展露过的，也是他这些日子偷窥中最为刺眼的存在。她将怀里那个精心包裹的方形物体，小心翼翼地递向江嘉年。
汪明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他死死盯着那个包裹，几乎能想象出里面是什么——一件毛衣。
他想起前几天张超打听到的事，说章灯灯一首在研究毛衣怎么织，嫩葱一样的指尖都磨红了，看着可怜极了。
江嘉年显然有些意外，他接过包裹，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向章灯灯，似乎在询问。
章灯灯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在初春傍晚的微光中格外清晰。她微微仰着头，对江嘉年解释着什么。汪明远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看到她的嘴唇开合，眼神专注而真诚。
就在这时，17路公交车庞大的身躯轰鸣着停靠在站台前。人潮瞬间涌动起来。
章灯灯护着江嘉年，两人随着人流挤上了车。汪明远像着了魔，立刻穿过马路，也刷卡挤了上去。车厢内依旧拥挤不堪，空气浑浊。他凭借着身高优势，在靠近后门的位置找到了一个视角，能清晰地看到前方不远处，章灯灯和江嘉年挤在车厢中段，江嘉年用后背抵着冰冷的扶手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为章灯灯隔开了一小片空间。
章灯灯站在江嘉年面前，仰着脸，继续对江嘉年说着什么。她的声音在嘈杂的车厢里断断续续地飘过来一些碎片：
“……深海蓝…加了点月白色的亮丝线…像…晚上的星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包装纸，指尖还泛着微红。
“……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大部分是我织的……有些复杂的收针和花样…是我妈妈帮忙的……”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但眼神亮晶晶的。
“……这是我第一次织毛衣，也不知道合不合身……要是不合适…你告诉我…我…我拿回去改……”她微微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笨拙又珍重的忐忑。
汪明远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像一尊冰冷的雕塑。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进他的心脏！
这些话语，每一个细节，都在无情地鞭挞着汪明远的神经。
此刻，章灯灯将她所有笨拙的、珍贵的、小心翼翼的用心，毫无保留地、带着羞涩的暖意，捧给了另一个男生！那个沉静的、会给她讲题、会给她空间、会让她露出安心笑容的男生！
他握着扶手柱的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裤袋里，那个冰凉的Zippo打火机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皮肉，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丝毫无法抵消心口那滔天的妒火和撕裂般的痛楚。
他几乎要将那金属外壳捏碎！仿佛捏碎它，就能捏碎那段不堪的过去，就能阻止眼前这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
他死死盯着章灯灯。看着她仰起的、带着红晕和期待的脸，看着她护在怀里的、象征着对另一个男人全部心意的包裹，看着她对江嘉年展露的、毫无保留的信赖笑容……
公交车在暮色渐浓的城市中摇晃前行。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灯在汪明远眼中扭曲成一片模糊而刺眼的光斑。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胸腔里翻涌着狂暴的嫉妒、蚀骨的悔恨和无处发泄的愤怒。
然而，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在章灯灯那全然没有他位置的世界里，他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将所有的嘶吼和崩溃都压抑在胸腔深处，任由那嫉妒的毒火将他从内到外，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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