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灯灯家那栋老旧的居民楼下,昏黄的路灯被浓重的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光斑落在地上,像一块块干涸发黑的血迹。
空气黏稠得化不开,带着盛夏夜晚特有的、腐烂植物和垃圾混合的闷热气息。
汪明远背靠着冰凉的砖墙,脚下己经散落了七八个烟头。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劣质烟草的呛辣味道,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肺叶。
汗珠不断从他额角滚落,滑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却懒得抬手去擦。
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在绝望的边缘徘徊。
楼上的某一扇窗户,透出温暖的、米白色的灯光,那是章灯灯的房间。那灯光像一根细针,反复扎刺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毕业餐厅露台上那一幕——江嘉年指尖那颗晶莹的薄荷糖,章灯灯微微启唇含住的瞬间,她脸颊那抹几乎看不真切的、却足以将他彻底焚毁的红晕——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脑子里疯狂循环播放。
每一次循环,都带来新的痛楚和更深的自厌。
“汪明远,你真他M是个废物。”他低哑地咒骂出声,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带着浓重的鼻音。
手指因为长时间夹着烟蒂而微微颤抖。他又狠狠吸了一口,灼热的烟雾滚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窒息感。就在他准备将最后一口烟吐尽,带着满身狼狈和绝望转身离开时——
“汪明远?”
一个清凌凌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声音,像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他滚烫的神经上。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大得几乎扭到脖子。
单元门洞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章灯灯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松散的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在这个时间,撞见这样的他。
汪明远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手中燃着的半截香烟狠狠摁灭在粗糙的墙壁上。
刺鼻的烟味和他身上隔夜的汗味、尘土味混合在一起,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污浊气息。
他清楚地看到章灯灯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
“我…我路过。”他干巴巴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他试图挺首背脊,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阴沟里的老鼠。
章灯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像餐厅里那样刻意的无视。
那是一种平静的审视,一种带着遥远距离感的、近乎悲悯的打量,这比任何唾骂都更让他难堪。
“我看到你们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从生锈的喉咙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在你们班的毕业聚会。”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江嘉年……给你喂糖。”
章灯灯脸上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绯红爬上脸颊,她似乎想解释什么,嘴唇动了动。
汪明远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章灯灯!”他声音陡然拔高,“我知道我现在就是个混账,但我真的不想就这么跟你错过,再也没有交集,如果我明年也考上同大,你能不能...原谅我之前做的那些烂事?”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让他视野有些模糊。
但他不敢眨眼,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我不奢求你还能再喜欢我,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可以,能不能不要放弃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哀求,“我己经决定去复读,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只要我也考上同大了,能不能……能不能……”
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巨大的羞耻感和微弱的希望在他胸腔里激烈撕扯,让他无法顺畅地说出那个卑微的请求。
章灯灯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绝望和自毁倾向吞噬的男生。
这个男生也曾那么明亮地照耀过她的初中时代,那个意气风发、总是年级前五十、会为她讲题的少年汪明远……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满身泥泞、眼神破碎的陌生人?
是那次他父亲生意失败后的家庭剧变?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和相互指责?还是他试图用叛逆和堕落来掩盖内心的恐惧和失衡,最终却彻底迷失在放纵的漩涡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汪明远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肩膀颓然垮下去的那一刻——
“汪明远。”章灯灯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他猛地抬头。
“你……”她停顿了一秒,那短暂的停顿却让汪明远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你本该有光明的未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汪明远的耳膜上。
“初中的时候,你也是年级前五十。”她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你不该烂在这里。”
汪明远浑身一震,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在酒精和速度麻痹下的过往——干净的校服,明亮的教室,老师赞许的目光,同学们羡慕的议论,还有……章灯灯偶尔转过头来时,眼中那一点点带着崇拜的亮光——瞬间冲破尘封,汹涌而来。
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呛得他眼眶瞬间通红。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章灯灯的目光从他痛苦扭曲的脸上移开,投向远处浓稠的黑暗,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夏夜的闷热。
“好。”她说。
只有一个字。
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巨石,轰然砸进汪明远死寂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如果你真的考上了同大,”章灯灯转回目光,重新看向他,“汪明远,我答应你。”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进汪明远的灵魂深处:“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一次……做朋友的机会。”
轰——
汪明远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冲垮了所有的绝望、颓丧和自厌。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甚至短暂地发黑。狂喜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个傻子一样,只会首勾勾地盯着章灯灯,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真的?”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真的。”章灯灯点了点头,“但前提是,你得考上。”她补充道。
“我考!我一定考进去!我发誓!章灯灯!我发誓!”汪明远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喜悦让他忘记了所有的狼狈和不堪,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臂,想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章灯灯却在他靠近的瞬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很晚了,我该回去了。”
“好!好!你…你回去,路上小心!”汪明远连忙点头,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章灯灯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审视,有疑虑,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叹息。然后,她转身,纤细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单元门洞的黑暗里。
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楼道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刚刚向他做出承诺的世界。
汪明远却依旧僵立在原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亢奋。
“她答应了…她答应了…”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就能让这个奇迹般的现实更加牢固。
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掌心一片湿漉漉的汗水和泪水混杂的粘腻。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牵扯到干裂的嘴角,带来一丝刺痛,却丝毫无法影响那从灵魂深处迸发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狂喜。
巨大的兴奋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颓唐。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扇紧闭的铁门,大步流星地走向停在阴影里的杜卡迪。跨上机车,拧动钥匙,引擎发出低沉有力的咆哮,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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