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章灯灯感到窒息和心寒的，是他身边走马灯似的更换的“女朋友”。那个曾经因为和女生说话而微微脸红的少年，早己被一个对感情显得无比轻佻和冷漠的形象取代。
先是隔壁班那个叫林薇的女生，漂亮、张扬，像一团燃烧的火。下课铃一响，她就准时出现在教室后门，声音又脆又亮，带着点娇蛮：“汪明远，磨蹭什么呢，快点！”
汪明远就会慢悠悠地站起来，走过去，手臂极其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两人姿态亲昵地说笑着离开。章灯灯看着他们依偎的背影，像有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心上。
没过多久，林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初三年级一个颇有些“名气”的学姐，刘婷。她画着不符合年龄的浓妆，校服裙改得极短，看人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慢。汪明远和她在一起时，似乎更“社会”了。抽烟的姿势老练而随意，眼神也更冷，更空洞。
章灯灯坐在座位上，感觉自己和汪明远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
他在彼岸，抽烟、打架、和不同的女孩亲密无间，活在一个充斥着戾气和空虚的世界里。
她在此岸，只能像一个卑微的旁观者，隔着遥远的距离，看着他一点点沉沦，连靠近的资格都被剥夺。她那些沉默的注视，递过去的笔记，塞进桌肚的关心，都像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看不见。
“灯灯？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旁边的女生碰了碰她的胳膊，关切地问。
章灯灯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想把那股汹涌的酸涩和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喉咙却哽得发痛。
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嘶哑：“没…早上没吃饭，可以能有些低血糖，我去小卖部买点儿吃的。”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跑开，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怕那摇摇欲坠的堤坝瞬间崩溃。
她跑到教学楼后面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才敢大口地、贪婪地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搓，疼得她弯下腰，几乎要窒息。
原来，看着他打架、逃课、抽烟，看着他变得陌生，都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亲眼看着自己那颗捧出来的、小心翼翼珍藏的真心，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毫不在意地踩在脚下，碾进尘土里！疼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疼得她想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夹杂着污言秽语从不远处的墙角传来。章灯灯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又是汪明远！
他和黄毛，还有另外两个流里流气的男生，正把一个瘦小的男生堵在墙角。章灯灯认得那个被堵的男生，是同年级成绩很好但性格内向软弱的李明。
“艹！你他妈眼瞎啊？走路不长眼？撞到我们远哥了知道不？”黄毛一把揪住李明的衣领，把他狠狠地掼在粗糙的水泥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李明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没看见！”
“没看见？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汪明远叼着烟，慢悠悠地走上前，眼神阴鸷地俯视着比他矮半个头的李明。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变得稀薄。
他伸出手，用夹着烟的手指，侮辱性地、一下下拍打着李明惨白的脸颊，力道不轻，“小子，挺狂啊？听说你这次小考又是年级第一？牛逼啊？”
“没……没有……”李明吓得缩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汪明远冷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狠厉。他突然伸手，一把将李明鼻梁上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扯了下来！
“啊！我的眼镜！”李明惊恐地叫出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汪明远拿着眼镜，在手里掂量着，脸上挂着一种残忍又带着玩味的笑容：“学习好是吧？牛逼是吧？老子最他妈烦你们这些装模作样的书呆子！” 话音未落，他猛地扬起手臂，狠狠地将眼镜朝着坚硬的水泥地砸了下去！
“啊——”李明发出一声心疼又恐惧的尖叫，下意识地想蹲下去捡那破碎的残骸。
“捡你M！”黄毛在一旁狞笑着，抬脚狠狠踹在李明的膝盖窝上。李明“噗通”一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听着，”汪明远蹲下身，凑近吓得浑身筛糠、涕泪横流的李明，将燃烧的烟头几乎戳到他的鼻尖，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下次走路，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再他妈不长眼，碎的就不是眼镜了，滚！”
李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和满地的碎片，捂着脸，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呜咽着跑远了，背影狼狈不堪。
汪明远站起身，看着李明消失的方向，和黄毛他们对视一眼，爆发出一阵刺耳又充满恶意的哄笑。他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脸上甚至带着点施暴后的快意。
章灯灯躲在墙后，目睹了全过程。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那个眼神冰冷、动作狠戾、肆意欺凌弱小的汪明远，陌生得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摔碎的不只是李明的眼镜，更像是把她记忆中那个曾经干净明亮、带着点孩子气的少年，彻底摔得粉碎，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不是委屈，是彻彻底底的、冰冷的绝望和心死。她看着汪明远和黄毛他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远，背影消失在教学楼拐角的阴影里。那背影，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她曾经偷偷仰望、小心翼翼喜欢过的痕迹。
章灯灯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身体慢慢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初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片枯叶，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冰封和死寂。
她看着地上那副被踩踏过、支离破碎的眼镜残骸，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反射着微弱而绝望的光。那碎裂的镜片，像极了她那场漫长、卑微又无望的暗恋的结局。
那个她藏在心底、偷偷喜欢了好久好久的汪明远，是真的消失了。
死在了这个初春的、充满暴戾和冷漠的下午。留下来的，只是一个顶着同一张面孔的、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而她这盏微弱的小灯，那点固执地想要靠近、想要照亮些什么的微弱火光，也终于，被这铺天盖地的、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再无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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