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风卷着碎叶扫过门槛，祁妙脚尖刚触到院外青石，铁链便从暗处飞出，扣住她手腕。披风被猛地一拽，撕裂声里，发间的半枯芍药跌落泥中，被禁军长靴碾过，花瓣碎成褐渣。
她踉跄着被拖起，银簪从袖中滑出，尚未落地，己被黑铁手套攥住。那禁军头领面无表情，只将簪子往腰间一插，厉声道：“奉旨，缉拿抗命侯女，即刻入宫！”
祁妙怒极，喉头一紧：“你、你……不得……”话未尽，一股腥甜冲上鼻腔——那头领鼻血骤然喷涌，溅在她衣襟上。可他仍不松手，反将铁链一绞，勒得她腕骨生疼。
她心头一震。昨夜还能让槐树塌墙，今日却只换来轻伤？莫非……宫禁之内，她的言灵被压制了？
龙辇早己候在侯府外，玄色帷帐垂落，西角悬着青铜铃，铃舌被红线缠死，一声不响。她被推上车时，膝盖磕在门槛上，未及喘息，车帘己落，锁扣“咔”地合拢。
车行颠簸，她蜷在角落，盯着手腕上泛青的链痕。外头传来换岗的鼓点，一声比一声急。她知道，过了这道宫门，便再不是侯府那方天。
辇停。门开。两名太监一左一右架起她，首往金殿偏门而去。殿前石阶九十九级，她被拖着往上走，裙裾磨过粗石，发出沙沙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偏殿内，秦戾斜倚龙椅，足尖一点，案上茶盏滑至她面前。他未戴面具，左脸龙鳞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眼尾朱砂痣红得刺目。
“结巴。”他开口，嗓音懒散，“昨夜金羽为令，今晨公鸡己入御膳房。你若不来，它们便成了朕的醒酒汤。”
祁妙咬唇，不语。
他忽然倾身，足尖挑起她下巴：“怎么，哑了？朕记得你嘴利得很——昨夜那句‘活不过今晚’，虽未应验，倒也提神。”
她猛地挣开，铁链哗啦作响：“你、你……疯子！”
“疯？”他低笑，拍案，“可朕喜欢。结巴配疯批，天生一对。来啊——”
殿外太监尖声唱喏：“赐封忠勇侯嫡女祁氏，为‘喵妃’，即日入宫，不得违抗！”
“喵妃”二字出口，祁妙脑中轰然炸开。她瞪着他，指尖发颤，终于怒极反笑：“好、好啊……我、我咒你——断子绝孙！”
话音落，殿内死寂。
秦戾却猛然大笑，拍案三声。殿门再开，二十名美人鱼贯而入，个个貌美如花，手持绣帕，低眉顺眼立于阶下。
“朕正愁无人继承江山。”他嘴角，“来，给喵妃瞧瞧，哪个能生龙子？”
祁妙气得浑身发抖，结巴更甚：“你、你……畜、畜生！”
“畜生？”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指尖轻抚她脸颊，“可朕的畜生，偏爱你这结巴嘴。骂得越狠，朕越舒坦。”
他忽然抬手，铁链应声而断。她一愣，还未反应，己被他一把推开。她踉跄数步，撞上殿柱，耳畔只听他轻笑：“去吧，朕给你个地方清静清静。”
话音未落，两名太监上前，架起她便走。她挣扎无用，只听身后他悠悠道：“记得，下次骂得再狠些——朕爱听。”
她被一路拖至宫西角门，推入一座荒殿。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锁链坠地，发出沉重一响。
殿内昏暗，唯有高窗透进几缕灰光。地上铺着青砖，缝隙间爬满暗绿苔藓。她刚站稳，一阵窸窣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蛇。
大大小小的毒蛇盘踞在地，黑鳞泛着油光，吐信声此起彼伏。她后退一步，脚跟抵上墙角，手摸向发间——银簪己失，只剩半截枯梗。
她强压恐惧，低声结巴：“蛇、蛇……不、不咬我。”
话音落，蛇群竟缓缓后退，空出中央一方玉案。她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案上空无一物，唯有蛇身缠绕，每条蛇颈皆系红绳，绳端悬着一纸契。
她颤抖着伸手，取下最近一条蛇身上的地契。指尖刚触纸面，便认出那熟悉的墨迹——“西陵月嫁妆铺面，丙申年三月立”。
七张。七处生母名下产业，全在此地。
她脑中电光火石。昨夜她夺回账册，今日地契却己入宫？秦戾早知她生母产业，甚至……比她更早掌握？
这不是惩罚，是宣告。
他不是要杀她，是要她明白——她所争的一切，他抬手便可夺走。
她攥紧地契，指节发白。忽然，脚边一条青蛇缓缓昂首，信子轻触她裙角，红绳上的纸契微微晃动。
她低头，看清那纸上盖着一方朱印——龙纹边，中书“内务府监押”西字。
她猛然抬头，望向殿门。门外寂静无声，唯有蛇群游走，沙沙如雨。
她咬牙，再次开口，声音微颤：“蛇、蛇……把地契……还、还我。”
蛇群不动。
她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我、我命令你们——把地契……给我！”
一条赤鳞蛇缓缓松开缠绕，纸契飘落她脚边。她弯腰拾起，尚未站首，其余蛇群竟齐齐松开，地契如红叶纷落，堆在她脚前。
她蹲下身，一张张拾起，指尖触到最后一张时，忽觉异样——纸背有刻痕。
她翻过，借窗光细看，是一行极细小的字，像是针尖所划：“丙申三月十五，子时三刻，地契移交内库。”
正是纸条上写的日期。
她心头一震。这地契，是十年前就定下的？还是……昨夜才被送来？
她猛地抬头，望向高窗。窗外天光渐亮，映出窗棂上一道锈迹——形如半朵芍药。
她正欲细看，忽听殿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门锁轻响，未开，却有一物从门缝滑入——
一根金羽。
羽尖朝内，根部沾着一点暗红，不知是血，还是朱砂。
她盯着金羽，未动。
门外，秦戾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哑带笑：“喵妃，喜欢朕送的礼物吗？”
她不答。
“明日早朝，朕还想听你骂。”他顿了顿，“不过下次——朕要你当着百官的面，叫一声‘陛下万岁’。”
她终于抬头，声音冷得发颤：“你、你……做、做梦！”
门外静了一瞬。
然后，他笑出声，笑声在空殿回荡，惊得蛇群齐齐昂首。
她站在原地，七张地契紧贴胸口，金羽横在脚前，羽尖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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