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廖满二人的陪伴，雅梦行进的速度也是快了不少。
“得买手机。”
这念头像颗发了芽的种子，在心里拱得她坐立难安。
从前在孤儿院，日子是跟着作息铃转的，晨起叠被，暮时读报，院长的铜铃摇响就是集合信号，哪用得着什么通讯工具？
可如今不一样了，自己在宜林市注册的“宜林市月嫂服务有限公司”马上就要批下来，郭心读正筹备开业。
吴有德那边说不定己经招了学功夫的娃娃，往后公司要培训月嫂、对接客户，没有手机怎么行？她越想越急，脚下的石子被踩得咯吱响。
前面出现了一个小村庄，显示为石碑村，路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终于听见了人声。
昏黄的路灯下，几个纳凉的老人正摇着蒲扇唠嗑，竹椅腿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
雅梦停住脚，喉头动了动才开口，声音带着点久居孤儿院养成的拘谨：“大爷，敢问这儿有卖手机的地方不？”
穿蓝布褂子的老人抬眼打量她，浑浊的眼睛在她洗得发黄的衣衫上顿了顿，才慢悠悠抬手指向前头。
“往前走过三棵白杨树，红砖墙那屋就是。老王家开的，前年才搬来的移民户，倒会琢磨营生。”
雅梦谢过老人，转身时差点撞上身后的石碾子。
她扶着冰凉的碾盘站稳，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真没想到这移民村里竟藏着手机店。
石碑村的路灯是新装的，杆子上还贴着“移民安置点”的红标语，路边的菜园里搭着统一规格的塑料大棚，显然是政府规划的新村。
鸡犬声从各家院落里涌出来，混着电视里的戏曲声，倒比孤儿院的寂静更让人安心。
手机店的门面不大，玻璃柜台擦得锃亮，里头的灯把各式手机照得像陈列的珠宝。
雅梦站在门口愣了愣，手指不自觉绞着衣角。柜台里的牌子她大多认不全，中兴的标牌旁边摆着荣耀，OPPO的样机旁挨着三星，最里头还有个诺基亚的首板机，黑黢黢的像块小砖头。
“姑娘买手机？”穿花衬衫的店主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擦着眼镜，“咱这牌子全，你瞅瞅要啥样的？”
雅梦的目光在柜台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角落里那部红色的手机上。
华为的标志她在孤儿院阅览室的杂志上见过，此刻那抹红在灯光下亮得像团小火苗，烧得她心里暖烘烘的。
“就这个。”她指着那手机，声音比刚才稳了些，“要红色的。”
店主把手机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好眼光！这型号卖得最火，内存128G，能存几百个客户资料，价格才两千出头，实惠！”
店主说着又从抽屉里翻出个盒子，“你看这外壳，磨砂的，防刮，红色还吉利，姑娘用着多喜庆。”
雅梦摸着手机背面的纹路，指尖传来温温的触感。她想起离开孤儿院那天，院长塞给她的红绳，说红色能带来好运。
这念头刚冒出来，眼眶就有点发热，她赶紧别过脸去看号码本：“老板，我想选个号。”
号码本上的数字密密麻麻，她手指划过纸面，在看到尾号5988时停住了。
5是她进孤儿院的月份，9是院长的年纪，88是她总在心里默念的“发发”——盼着公司能顺顺利利。
“就这个。”她指给店主看，语气里带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付完钱，两千一百二十八块，不多不少，数字也很是吉利。 店主帮她装卡时，她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看着那些陌生的图标一个个跳出来，像撒了把星星在黑夜里，心里头又新奇又踏实。
“微信给你装上了，还有地图和办公软件，以后联系客户、记台账都方便。”
店主把手机递给她：“有啥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雅梦捏着手机站起身，塑料壳子被手心的汗浸得有点滑。她走到店门口，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深吸了口气，按下了那个在心里盘桓了无数遍的号码。
那是她十八岁那年，舅舅来孤儿院看她时留下的号码，纸都磨得发毛了，她却一首记在心里。
拨号音“嘟——嘟——”响着，每一声都像敲在鼓面上，震得她耳膜发颤。
第三声刚起，那边就传来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带着点公务公办的客气：“喂，你好，甘茂林。请问哪位？”
雅梦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壳硌得掌心生疼。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好半天才挤出声音，带着点连自己都陌生的哽咽：“舅舅……是我，雅梦。”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碰到了什么东西。
“雅梦？”甘茂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你是雅梦？我那在孤儿院的外孙女？”
“嗯。”雅梦应着，眼泪己经下来了。她赶紧抬手抹了把脸，却越抹越多，索性任由泪水顺着下巴往下掉，滴在手机背面的红壳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你这孩子！”甘茂林的声音里混进了粗气。
“这些年你怎么不打这个电话？我去孤儿院看过你几次，院长说你出去了，我这心里……”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爸妈当年也是没办法，把你送进孤儿院那天，你妈在门口哭了整整一下午。”
雅梦靠在手机店的门框上，望着天上的月牙。
那年父母生意被人算计，欠下巨额债务，还被人追杀，怕把她留在身边有危险，只能把她送到条件最好的孤儿院，当然这些都是孤儿院院长后来告诉她的。
她记得母亲塞给她的布娃娃，记得父亲红着眼圈说“等我们东山再起就接你回家”，可这一等，就再也没有了父母的音讯。
她不是没想过去找舅舅，只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孤儿院的规矩和心底的自卑压了回去。
“你那公司的事，郭必读都跟我说了。”
舅舅的声音渐渐稳了些，带着点长辈的笃定，“我给你在市中心租了个办公室，一百六十平，带隔间，前几天刚办完手续。昨天还托人联系了妇幼保健院的退休护士长，说愿意来做培训老师。”
“谢谢您，舅舅。”
雅梦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干，“您让郭必读赶紧买个手机，把我这号告诉他，让他立刻联系我。月嫂的招募计划得抓紧，不能拖得太长。”
“你这孩子，倒比小时候能干多了。”甘茂林笑了笑，笑声里带着点欣慰，又有点发酸
不 “当年你在孤儿院的联欢会上唱《小燕子》，怯生生的连头都不敢抬，现在都能开公司当老板了。”
雅梦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记得舅舅偷偷去看过她她三次，记得他每次都塞给她一大包零食，记得他说“在里面受委屈了就跟我说”。
只是那时候她太倔强，总觉得被送进孤儿院是件丢脸的事，每次都故意躲着他。
“舅舅，等我把公司理顺了，就去看您。”
她攥紧手机，指节都泛白了，“到时候给您带孤儿院李阿姨做的酱菜，您当年说特别好吃。”
“好，好啊。”
甘茂林连说了三个好，声音忽然哽咽起来，“雅梦啊，有啥难处一定跟舅舅说，别再一个人扛着了。你爸妈不在身边，舅舅就是你最亲的人，这公司，舅舅一定帮你扶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声，像闷在棉花里的雷声，一下下敲在雅梦心上。
她靠在墙上，望着远处村庄的灯火，觉得那些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挂了电话，雅梦在店门口站了很久。
晚风吹过，带着菜园里黄瓜的清香。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红色的外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尾号5988的数字像是刻在上面的符咒，忽然就把孤儿院的过往和公司的未来连在了一起。
店主锁门时看见她，笑着问：“姑娘，这手机用着顺手不？”
雅梦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笑得格外亮：“顺手，比啥都顺手。”
她转身往村外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手机揣在兜里，隔着布衫都能感觉到那点温度。
她想，等有钱了，下次去孤儿院，得赶紧给孤儿院的李阿姨也买一部，好感谢这么多年她对我的照顾。
夜色越来越浓，可雅梦一点都不觉得黑。她知道，从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宜林市月嫂服务有限公司”的招牌还没挂起来，可她己经能想象出姐妹们穿着统一制服培训的样子，能听见客户满意的笑声。
手机里的信号像条看不见的线，一头牵着她的过去，一头连着她的将来，稳稳当当，再不会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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