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大山里的晨雾还没来得及散去,像一层薄薄的纱巾裹着连绵的山峦。
空气里混着的泥土气和草木的清香,深吸一口,凉丝丝的气息从喉咙钻到肺里,沁得人通体舒畅。
远处的树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衬得这山间愈发静谧。
这大山里的村子向来没有赶早集的规矩。
一来是离镇上实在太远,翻两座山走十几里路,天不亮就得动身,折腾大半天不值当;
二来家家户户院里都有块自留地,时令蔬菜长得郁郁葱葱,茄子紫得发亮,黄瓜顶花带刺,足够自家吃用。
若是哪样菜结得多了,街坊邻里隔着公路喊一声,端着筐子送过去,你给我一把青菜,我回你几个西红柿,日子过得简单又热络,透着股庄稼人特有的实在。
雅梦脚踩在西岩坡的小路上,才真正体会到这山路的厉害。
说是路,其实更像被人踩出来的土埂,坡陡得厉害,脚下的碎石子时不时打滑。
路边的小灌木倒是长得结实,枝桠斜斜地伸出来,恰好成了天然的扶手。
她虽有一身功夫,平日里走惯了平坦地面,此刻也得弓着身子,一手紧抓着带露水的树枝,一手护着身前,一步一挪地往下探。
坡上的泥土被晨雾浸得发黏,偶尔踩空一步,脚下便顺着土坡滑出半尺远,惊得她心“嘭嘭”首跳,额角渗出细汗——这西岩坡哪止十八弯?转了一道又一道,弯弯绕绕像条没头的蛇,好在全程是下坡,借着惯性往下冲,倒比爬上山时省了些力气。
不知走了多久,脚底下终于踏实起来。雅梦首起身,望着山底长长舒了口气,恰好此时,东边的雾气被撕开一道口子,金灿灿的阳光涌了出来,像泼洒的碎金,瞬间驱散了周遭的朦胧,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灰扑扑的公路横在山脚下,路面不算宽,坑洼处还积着昨晚的雨水,倒映着刚露脸的太阳。
路上静悄悄的,别说汽车,连辆自行车的影子都没有,只有风刮过路面,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往前跑。
公路对面架着座石桥,青灰色的桥身爬满了青苔,桥头上立着块褪色的木牌,红漆写着“东村大桥”西个字,笔画被雨水冲得有些模糊。
雅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腿,裤脚还沾着坡上的泥点,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从凌晨走到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也顾不上细究这桥是东村还是西村的,只想着赶紧过了桥往镇上赶。
要是镇上有老面馆就好了,如果头锅面的汤是用大骨熬了整夜的,撒把葱花,卧个荷包蛋,想想都觉得暖胃。
到了镇上先找家店坐下,嗦碗热汤面,再找个屋檐下晒晒太阳歇口气,等腿脚缓过来了,再接着赶路也不迟。
这么想着,雅梦理了理被露水打湿的衣襟,加快脚步朝石桥走去,阳光落在她身后的小路上,把影子拉得老长。
日头爬到竹竿高时,雅梦顺着公路走了约莫五里地,路边的房屋渐渐密起来,青砖灰瓦的铺子挨着排开,总算见着个小镇的模样。
街口第一家果然就是家牛肉面馆,木招牌被油烟熏得发亮,“张记牛肉面”五个字倒还精神。
“老板,来碗牛肉面,多加辣子!”
雅梦刚在条凳上坐下,就见个系着油布围裙的汉子从灶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攥着把捞面的长筷子。
“好嘞!姑娘是打外头来的?”
老板嗓门亮,往锅里撒着葱花。
“咱这地儿叫下鱼口,就临着那条鱼水河,你看镇口那座桥,过去就是河西了。”
雅梦正嗦着面,邻桌两个端着粗瓷碗的老汉就聊开了,声音大得盖过了灶台的噼啪声。
“听说没?方家那丫头,今儿要被李家接走了。”
“哪个方家?东头种桃树的老方?”
“可不是!那丫头叫嫣然,长得跟桃花似的,咋就摊上这事儿……”
雅梦竖着耳朵听,就见穿蓝布褂子的老汉往地上啐了口:
“李家是镇上开杂货铺的,家里是有俩钱,可那儿子李月松是个傻子!见了人就嘿嘿笑,连自个儿名字都写不全,嫣然嫁过去不是遭罪?”
另一个戴草帽的老汉叹着气摇头:“老方两口子被钱迷了心!李家给了三十万彩礼,说今儿八月初八,黄道吉日,一早就要来抢亲——哦不,是接亲。”
“抢亲?嫣然那丫头愿意?”
“愿意个屁!昨儿后半夜还听见方家院里哭呢,那丫头喊着死也不嫁,被她娘堵着嘴锁屋里了!”
雅梦心里咯噔一下,刚放下筷子就听见街口传来锣鼓声,夹杂着喧闹的哄笑。
她快步往东边走,没多远就见户人家院墙外围满了人,院里传来女人的哭喊:“我不嫁!你们放开我!”
“嫣然,别犟了!李家有钱,你嫁过去不受穷!”一个尖利的妇人嗓音划破人群,是方嫣然的娘。
“娘!那是个傻子啊!我宁肯一辈子种地,也不跳这火坑!”
“少废话!”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吼着,该是李家的主事人,“彩礼钱都给了,今儿这亲,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都住手!”
雅梦挤进人群,见两个壮汉正架着个穿红衣裳的姑娘往外拖,姑娘头发散乱,哭得满脸通红。
“你是谁?少管闲事!”
李家男人瞪着眼,撸起袖子就要推人。
雅梦侧身躲过,朗声道:“我是谁不重要,可你们这么逼着孩子,是要遭戳脊梁骨的!”
“哪来的野丫头多管闲事?”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应该是李家长子李海明,他撸着袖子就往雅梦面前冲。
“我李家娶媳妇,轮得到你这外人插嘴?识相的赶紧滚!”
雅梦侧身躲过他推来的手,冷声道:“强抢民女,还有理了?”“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海明见她不退,攥着拳头就朝雅梦面门挥来,拳头带风,看就有几分蛮力。院里人都惊呼起来,方嫣然吓得闭上眼。
谁料雅梦脚下轻轻一挪,像抹影子似的绕到他身后,手肘在他腰眼上轻轻一磕。
李海明“哎哟”一声,只觉半边身子突然麻了,拳头怎么也使不上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一下变故让院里瞬间静了,连哭闹的方嫣然都停了声。李家男人举着烟杆的手僵在半空,方家人也看呆了。
“还有谁想动手?”雅梦掸了掸衣襟,目光扫过李家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压人的气势,“我把话放这,今儿这亲,谁也别想强逼!”
李海明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雅梦一个眼刀钉在原地,愣是没敢再动。
李家男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憋了半晌才吼:“你……你敢伤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没完?”雅梦走到他面前,“你们仗着有俩钱就逼人家闺女跳火坑,这事要是捅到上面,是你们没完,还是李家没完?”
方嫣然她爹蹲在门槛上,猛抽着旱烟,烟锅子敲得地面邦邦响:“姑娘,这事是俺们不对,可……可那三十万,俺们真退不起啊!小儿子还等着钱娶媳妇呢……”
“退不起就卖闺女?”
雅梦转向他,“你当爹的,就忍心看着闺女往后天天以泪洗面?”
方嫣然她爹蹲在门槛上抽烟,闷声闷气地说:
“姑娘家不懂,三十万呐,够俺们老两口活一辈子了,嫣然嫁过去不受苦。”
“大叔,钱能买米买面,买得来舒心日子不?”
雅梦指着哭得快晕厥的嫣然,“这丫头要是天天以泪洗面,您拿着这钱能踏实?”
李家男人梗着脖子:“我儿子咋了?虽说有点傻,可心眼实!我们家不缺她吃穿!”
“吃穿是小事,心里堵得慌,吃龙肉也不香啊!”
雅梦转向他,“大哥,您要是真心疼儿子,该找个知冷知热的,俩人能说上话;要是只为了传宗接代,这日子能长远?”
围观的人也跟着劝:“是啊老方,闺女一辈子的事,不能只看钱!”
“李家大哥,强扭的瓜不甜,真闹出啥好歹,钱再多也没用啊!”
方嫣然娘抹着眼泪:“那……那彩礼钱咋办?”
“钱我可以先拿着,”
“给你们半年时间,让月松常来帮着方家干活,要是你嫣然能瞧着他实在,这亲就接着办;要是实在不行,彩礼一分不少退给他,咋样?”
李家男人瞅着雅梦不像说瞎话的,又看看院里梨花带雨的嫣然,闷了半晌:
“行!我信你这姑娘一回!要是半年后不成,我李家也认了!”
方嫣然爹把烟锅往鞋底磕了磕,拉起闺女的手:“丫头,是爹糊涂……要是半年你仍然不同意,爹退李家彩礼。”
人群里爆发出叫好声,雅梦看着破涕为笑的嫣然,心里也暖乎乎的。
阳光穿过院墙上的桃花枝,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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