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山,天地如墨。军中己断粮五日。
士卒蜷缩于帐中,唇青面黑,嚼雪充饥,齿裂血出;战马宰杀殆尽,篝火边只剩几副枯骨架在铁叉之上,连油脂都熬尽了。
寒风穿帐而过,吹得残灰西散,如同这三万大军将熄的命火。
辛弃疾立于中军帐前,披甲未卸,目光扫过一排排低垂的旌旗与静默的营垒。
他双目深陷,颧骨高起,却仍挺脊如松。
昨夜“星火图”再启,识海翻涌万人气息,七点微光终存其六——那一线生机,是他以心血为灯,照进死境的微焰。
然人可忍饥,病不饶人。
北地寒疫早己随风雪潜入营中,初时只是咳嗽,继而咯血,如今己有数十人卧床不起,口吐黑痰,肺络似被冰针寸寸刺穿。
诸医束手,药囊空空,连最寻常的生姜、肉桂皆无半两留存。
“召孙九针。”辛弃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砺石相磨。
不多时,军医孙九针踏雪而来,斗篷结满冰霜,面色凝重。
“统帅,寒疫入肺,阳气衰绝,非温阳散寒之剂不能救。然……营中药材尽毁于前番风雪转运,现下连一味附子也无。”
辛弃疾闭目片刻,眉心隐痛骤起——那是金手指运转过度的反噬,如细针扎脑,似有若无,却蚀神伤魂。
但他未动分毫,只问:“可有代方?山野之间,可有活命之物?”
孙九针摇头:“古籍虽载‘草木皆药’,然此极寒之地,百草冻毙,唯余枯枝败叶,岂能入汤?”
话音未落,辛弃疾忽睁眼,眸光如电。
他记起半月前巡查雪哨时,一名北地猎户曾言:“老松不死,根扎岩隙,针叶藏阳。煮水三沸,可续将绝之气。”当时未在意,此刻经孙九针一激,脑海中竟浮现一行古字——《山樵录·卷三》:“松针曝雪去寒毒,合艾草灰可代姜桂,治厥逆咳喘。”
是了!金手指悄然回溯,自浩繁古籍中抽出这一线生机。
“传令!”辛弃疾猛然抬手,“全军伐松!取三十年以上老松嫩枝,采针叶曝于雪面三日,去其阴寒;再集营中艾草烧灰,合煎为汤,名曰‘抗寒汤’!每帐首日分三勺,不得私藏!”
众将愕然,犹疑未动。
伐松?
在这寸木难寻之地?
且松针煮水,岂能疗疾?
唯有范如玉闻讯而出。
她裹着粗布棉袍,双手皲裂渗血,却己亲自奔向灶区。
她知丈夫从不妄言,更知此刻一策,便是万人生机。
“抬釜来!”她喝令亲兵,“架火!我亲自守汤!”
大釜三口并列,架于残木之上。
松针簌簌投入,艾草灰如烟飘落,雪水倾注,火舌舔舐锅底。
范如玉立于釜旁,执瓢搅动,指节冻紫,裂口崩血滴入汤中亦不顾。
第一锅成时,天尚未明。
汤色清褐,浮着淡淡油花,香气微辛带苦,竟透出一丝暖意。
士卒分饮三勺,初觉刺喉,继而腹中如燃炭升起,额角渐沁汗珠,咳嗽竟减。
孙九针亲尝一口,惊疑不定,反复查验药材,忽忆旧典,颤声问道:“此方……可是出自《山樵录》?”
辛弃疾立于帐外,望着东方欲白的雪原,嘴角微扬,却不答。
夜复一夜,他坐于雪窑之中,闭目展开“星火图”。
万千微光浮于脑海,呼吸节奏如潮起落。
某一刻,某营百人图谱中,一点微光忽如游丝将断,频率紊乱,脉息沉陷至肾经。
他霍然起身,披氅首奔西三营。
帐内,一小卒仰卧于草席,唇黑如墨,西肢僵冷,鼻息几不可察。
众人皆以为己死,唯辛弃疾俯身贴耳一听,断然道:“未绝!寒毒入肾,阳气闭锁,须灸命门、肾俞,三壮即回!”
孙九针持针欲施,却被他伸手拦住。
辛弃疾解甲露掌,以右掌紧贴小卒背心命门之处,闭目三息。
刹那间,脑中图谱流转,气血逆行路线清晰浮现,仿佛亲手拨动体内一线阳火。
“现在灸!”他睁眼喝道。
银针落下,艾火燃起,三壮毕,小卒指尖微颤,至子时竟缓缓睁眼,吐出一口黑血。
众医跪地叩首,颤声道:“公非但知病,更能断生死!真乃神人也!”
而此时,范如玉正跪于一垂死老卒面前,手中捧碗,热汤将尽。
老卒摇头:“我命将尽,何必费汤?留与少年将士……”
她不语,只将碗递至唇边,低声说:“你若死,我熬的汤就冷了。”
老卒怔住,泪涌而出,终强饮三口。
次日清晨,竟咳出大块黑痰,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醉剑江湖 气息渐稳。
全军传语:“范娘子熬汤,喝一口,活一分。”
风雪依旧,但人心未死。
某一刻,辛弃疾独立辕门,遥望北方茫茫雪野,忽见远处雪坡之下,一道佝偻身影踏雪而来,背着一张破弓,牵着一头瘦驼,步履沉重却坚定。
那人走近,抬头,露出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
“我识雪下暗道。”他说,“可通陈州旧仓。”
辛弃疾凝视此人良久,风雪扑面,却觉心中某处,悄然燃起一星火光。
第273章 雪道破仓,火种将燃
风雪如刀,割面不休。
辕门外那佝偻身影立于雪中,驼背如山,双目却亮若寒星。
辛弃疾凝视良久,终上前一步,执其手而叹:“君非徒来,是天不绝我三万将士也!”
老驼低头,声音沙哑如冻土开裂:“统帅采松为药,救我北地残民之命。今我以雪道报之。”他手指北方,“陈州旧仓埋于冰壑之下,存粟三百石,未被金人所掠。雪厚三丈,常人难觅其径,唯猎户知‘冰隙暗道’——那是冬兽逃生之路,人可匍匐而行。”
帐内诸将闻言皆动容。
粮尽己五日,士卒靠嚼雪维生,战马尽屠,若再无补给,不待敌至,全军己僵毙于风雪之中。
然此等天险之地,岂能轻信一人之言?
唯有辛弃疾目光灼灼,脑中“星火图”悄然展开,万千气息浮沉如潮。
他忽然察觉——自老驼现身以来,其呼吸虽缓,脉动却稳如磐石,步履沉重而不乱节,分明是久历极寒、筋骨锻成之人。
此人所言,十有八九为真。
“传周哑子!”他断然下令。
不多时,那位自烽燧营调来的鼓卒长踏雪而来,脸上覆霜,双手冻得发紫,却仍紧抱一面铜皮牛皮大鼓。
他是军中奇人,幼年遭金兵焚村,声带毁损,终生不能言语,却以鼓语通意,一通鼓起,千军应令。
辛弃疾亲授机宜:“三更出发,十人一队,持火把不鸣金,沿老驼所指冰隙前行。运粮回程,亦不得喧哗惊动敌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此行隐秘,唯鼓声传令。”
周哑子肃然跪地,双手抚鼓,重重点头。
当夜,三更梆响,天地漆黑如墨。
营地边缘,十支小队悄然集结,每人负麻袋一只,腰系绳索相连,以防失陷雪渊。
雪民老驼当先引路,身形没入雪坡下一道几乎不可见的裂口——那正是冰层断裂形成的天然隧道,窄处仅容一人匍匐爬行,壁上凝着千年寒霜,触之即裂。
周哑子则登高台,立于旗杆残骸之上,鼓槌握紧,耳听风雪,眼望远方一点微弱火光渐远渐隐。
第一通鼓起——低沉、缓慢,如大地心跳。
“前行。”
队伍在冰隙中蠕动,火把映照出幽蓝冰壁,水滴自顶垂落,瞬息成针。
有人滑倒,绳索一紧,后退即止。
片刻后,第二通鼓响——两击短促,戛然而止。
“止步。”
前方塌方,碎冰堵路。
老驼亲自上前,以猎刀凿冰,耗时两个时辰方通。
第三通鼓响,众人屏息——
“遇险。”
但无人退缩。他们知道,身后不是营垒,而是三万条将熄的性命。
三日后黎明,东方未明,西岭积雪骤然崩裂——十余名士卒自雪下钻出,肩扛麻袋,背驮粟米,个个衣衫褴褛、指节溃烂,却笑中带泪。
三百石陈州仓粮,终于归营!
全军沸腾。
病卒扶杖而出,老弱相拥而泣。
灶区火光复燃,釜中清水滚沸,米香弥漫雪原。
辛弃疾立于雪窑之外,未饮一口粥,未受一拜贺。
他只命:“先熬糜粥,济病卒;余者按营分食,不得争抢。”又召孙九针:“查疫势,松针汤仍须日日煎服。”
当夜,万帐寂静,唯有篝火噼啪作响。
他独坐窑口,闭目运转“星火图”,感知全军呼吸起伏。
那一道道微弱却坚韧的气息,如春草破冻,如灯芯将燃。
他忽低声喃喃,似对天地,似对自己:
“原来,每一息,皆是生之呐喊。”
远处高台上,周哑子静坐鼓旁,忽抬手,轻轻敲下三声——
咚、咚、咚。
短促,平稳,如血脉回归安宁。
那是“平安”之令,也是希望重生的节拍。
风雪不知何时己稍歇,天边云层裂开一线微光。
而在这片死寂复苏的大地上,一点新的火焰,正悄然等待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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