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黑河岭，枫叶红得像浸了血。李玉娇蹲在村头的老井边搓洗军衣，小念穗裹在她怀里啃着冻秋梨，小穗举着根枯树枝追着花蝴蝶跑，裤脚沾满了草籽。王老虎猫在院墙后头，用望远镜往山梁上望——这是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功课”：日军最近在县城增了兵，卡车天天往山外运弹药，松本的“讨伐队”又开始活动了。
“老虎哥，”周明远从屯外回来，裤腿沾着泥，“县大队捎来信儿，说关东军参谋部下了道‘铁壁合围’令，要把黑河一带的抗日武装一锅端。咱们得早做准备。”
王老虎手一抖，望远镜差点摔了。他转身时，军大衣蹭到了晾衣绳上的破棉絮——那是上个月打伏击时，从鬼子运输车上扒下来的，给伤员补被子用的。“鬼子这次下了血本？”
“据说是两个联队，外加伪满骑兵团。”周明远抹了把脸上的汗，“还有，松本没死。”
“啥？”李玉娇手里的棒槌“咚”地砸在地上。去年冬天，抗联伏击松本队伍时，王老虎亲手捅了他心口一刀，大家都以为这狗汉奸断了气。
“伪满医院那边传出来的消息，松本被部下从战场上抢了回去，子弹没打中心脏。”周明远压低声音，“现在他躺在哈尔滨的特务机关医院，天天喊着要‘血洗黑河，活剐了王老虎’。”
李玉娇怀里的小念穗突然哭了起来。她拍着孩子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王老虎的脸——那上面的刀疤比去年更深了，像条狰狞的蜈蚣。“明远，咱们囤的粮食够不够？”她问。
“够吃三个月。”周明远掰着手指头，“可药品不多了，上次刘治安捣毁的那批，到现在还没补上。伤员要是中了弹，怕是……”
“先把伤员和老人孩子转移进密营。”王老虎突然开口，“老钱头昨天来说，西沟的密道被雨水泡塌了半截，得赶紧修。”
“可鬼子来得急，转移怕来不及……”
“来得及！”王老虎打断他，“今晚就动手。小栓子带民兵守村口，柱子媳妇儿带妇女们装粮食，明远你去联络县大队，让他们在鹰嘴崖接应。”他顿了顿，摸出怀里的勃朗宁，“我带突击队去炸了鬼子的粮库——他们在山下的三道河子有个补给点，炸了就能断鬼子的补给线。”
李玉娇拽住他的袖子：“太危险了。三道河子离县城只有二十里，鬼子肯定有重兵把守。”
“不炸了它，咱们的粮食不够撑到冬天。”王老虎捏了捏她的手，“玉娇，相信我。等打完这仗，我陪你去沈阳看你娘。”
李玉娇没说话，转身往屯里跑。她路过村东头的祠堂时，听见里面传来抽噎声——是刘柱子的媳妇儿，正抱着小穗给她唱摇篮曲。去年冬天，刘柱子就是在三道河子执行任务时牺牲的，临死前攥着她的手说：“替我看小穗。”
“玉娇嫂子！”小穗突然挣脱奶奶的怀抱，扑过来拽她的衣角，“俺爹啥时候回来？”
李玉娇蹲下来，把孩子搂进怀里：“你爹在打鬼子，等把鬼子都打跑了，他就回来陪你堆雪人。”
小穗歪着脑袋：“那鬼子咋还不跑？”
“因为……”李玉娇喉咙发紧，“因为咱们还没把他们的根拔干净。”
夜色降临时，黑河屯像只被惊醒的刺猬。妇女们背着包袱往密营跑，民兵们在村口布下了铁丝网和陷阱，王老虎带着突击队摸进了夜色里。李玉娇站在村后的山梁上，望着队伍消失的方向，怀里的小念穗睡得正香。
“嫂子，”小栓子从后面摸过来，“俺爹说，鬼子的巡逻队过半个时辰就到村口。”
“你带两个人去东头老槐树下埋地雷。”李玉娇摸出怀里的剪刀，“把电线剪断，灯笼挂在树杈上——鬼子见了，准以为是咱们的人还没撤。”
作者“川爷小公子”推荐阅读《糙汉王老虎的娇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小栓子挠了挠头：“嫂子，你咋啥都懂？”
“书里看的。”李玉娇笑了笑，“沈阳城的洋学堂，教的可不止绣花。”
远处传来狗叫，接着是马靴踩在雪地上的“咯吱”声。李玉娇趴在雪地里，看着鬼子的探照灯扫过村子——他们果然中计了，把假的灯火当成了目标。
“轰！”
三道河子方向传来一声闷响。王老虎的突击队得手了。
可还没等李玉娇松口气，西边的山梁上突然亮起了火光——是鬼子的迫击炮！
“不好！”周明远从密营方向跑过来，“鬼子绕到西边了！他们知道密营的位置！”
李玉娇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密营里还躺着三十多个伤员，还有七十岁的赵大爷，他去年冬天为了给队伍送粮，冻掉了一只脚。
“谁泄的密？！”王老虎踹翻身边的弹药箱，“明远，马上带伤员往鹰嘴崖撤！”
“不用了。”一个阴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老钱头拄着拐杖站在雪地里，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是我。”
“老钱叔？”小栓子喊了一声，“你……”
“别叫我叔。”老钱头啐了口唾沫，“我儿子在县城当警察，上个月被皇军抓了，说通共就枪毙。我跪了三天，他们才放了他——条件是，要我当眼线！”他指着王老虎，“你以为松本真死了？他就是靠我提供的情报，才活下来的！”
“老东西！”王老虎抄起枪，“你忘了刘柱子咋死的？他就是为了掩护你，才挨了鬼子的子弹！”
老钱头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刘柱子是英雄，我儿子也是英雄！可英雄能换回我儿子的命吗？能换回我孙子的奶粉钱吗？”他指着李玉娇怀里的念穗，“等鬼子来了，你们都得死！我孙子能活！”
“砰！”
周明远开了一枪。老钱头倒在雪地里，眼睛还瞪着，嘴角淌着血：“你们……你们才是汉奸……”
“撤！”王老虎吼道，“带着伤员先走！我和明远断后！”
李玉娇抱着念穗往密营跑，小穗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她听见身后传来枪声，越来越近。突然，小穗踉跄了一下，摔在雪地里。
“娘！”小穗哭着爬起来，“俺鞋掉了！”
李玉娇蹲下来给她穿鞋，手指冻得像胡萝卜。远处传来日语的吆喝声：“八嘎！抓住那两个女的！”
“小穗，快跑！”李玉娇把孩子往密营方向推，“去找柱子婶子！”
“不！我要娘！”小穗死死拽着她的衣角。
“玉娇！”周明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鬼子上来了！”
李玉娇咬了咬牙，抱起小穗就往密营跑。她听见子弹擦着耳朵飞过，看见雪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密营的洞口就在眼前，可小穗突然“哇”地吐出一口血——她中了弹！
“小穗！”李玉娇扑过去，孩子的小身子软得像团棉花。她撕开棉袄，看见子弹从孩子的后背穿进去，血把灰布衫染成了红色。
“娘……”小穗抓住她的手指，“疼……”
“不疼，娘在。”李玉娇的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娘带你找柱子婶子，她会给咱们熬小米粥……”
“李嫂子！”周明远冲过来，把她和孩子推进洞里，“快进去！我掩护！”
“明远！”李玉娇想拉住他，可洞口己经被碎石堵住了。她抱着小穗，听着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响，突然想起王老虎说过的话：“等打完仗，咱们要给孩子讲，咱们是怎么把鬼子赶跑的。”
可现在，她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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