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老井，井口用青石板围着，磨得光溜溜的，能照见人影。井绳在石板的凹槽里勒出深深的痕，像老人额头的皱纹。王婆拎着铜吊桶来打水时，总能听见井里“咕咚”一声，像是有谁在底下应着。
这天清晨，雾气还没散，王婆踩着露水往井边挪，手里的拐杖“笃笃”敲着地面。铜吊桶晃悠着，桶沿的铜箍磨得发亮，是她嫁过来那年，当家的用三斤铜板换的，如今当家的走了十年，吊桶倒还结实，只是提梁上的麻绳换了不知多少回。
“吱呀——”井架上的轱辘转起来，带着锈迹的铁轴发出干涩的响。王婆把吊桶往下放，绳子一点点沉进雾里，井深不见底，只有绳子摩擦井壁的“沙沙”声。忽然，吊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哐当”一声，王婆手一抖，差点松开绳子。
“谁呀？”她朝着井口喊，声音颤巍巍的，“是柱子不？别跟你王奶奶开玩笑，我这老骨头经不起吓。”
井里没回音，只有雾气从井口漫出来，带着股凉丝丝的湿意。王婆定定神，继续往下放绳，首到绳子绷首，她慢慢往上摇轱辘，铜吊桶“哗啦”一声露出水面，满满一桶水，晃悠着映出她的白发。
拎着水往家走时，王婆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看却只有空荡荡的石板路，雾气里，老井的轱辘还在轻轻晃。
早饭后，二柱扛着锄头经过井边，见王婆又在井旁转悠，手里拿着块饼。“王奶奶，您在这儿干啥？”他放下锄头，看见井台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饼，“这是……”
“给井里的‘老伙计’留的。”王婆把饼掰成小块放进碗里，“昨儿打水，它撞了我的桶，准是饿了。”
二柱笑了：“井里哪有啥伙计，是吊桶碰着井壁了。”他凑到井口往下看，雾气己经散了，井水清亮，能看见自己的影子，“您就是想俺王爷爷了，才总说井里有动静。”
王婆没反驳，用袖口擦了擦井沿的水：“你爷爷年轻时总在这井边帮人打水，谁家挑不动了，他就乐呵呵地帮忙。有年大旱，井快见底了，他系着绳子下去掏泥，差点没上来。”她指着井壁的一道凹痕，“那是他当年脚蹬的地方，现在还能摸着。”
二柱伸手摸了摸那道凹痕，糙糙的，像老人的手掌。“俺爹说，王爷爷是村里最好的人。”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儿三丫说您的铜吊桶漏了，俺爹给您修好了，放在您家门槛上呢。”
王婆眼睛一亮：“你爹有心了。”她拎起空吊桶往家走，铜箍碰着石板路，“当啷当啷”响，“这吊桶啊，跟你王爷爷一样，结实着呢，修修还能用十年。”
晌午，日头晒得人发晕，三丫提着竹篮来井边洗菜。井台上的粗瓷碗空了，饼块不见踪影。她刚把青菜放进水里，就听见“扑通”一声，像是有石子掉进井里。
“谁呀？”三丫抬头看，井边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她低下头洗菜，手指刚碰到水面，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擦过手背，凉丝丝的。她吓了一跳，缩回手，看见水面荡开一圈圈波纹，铜吊桶在井台上轻轻晃。
“是王奶奶的老伙计吗？”三丫小声问，井里没回音，只有她的影子在水里晃。她把洗好的菜放进篮子，忽然发现井壁的凹痕旁，有片新鲜的青苔被蹭掉了，像是刚有人踩过。
傍晚，二柱爹扛着新做的井绳来换，见王婆正坐在井边，给轱辘上油。“婶子，这绳磨得快断了，换根新的。”他把旧绳解下来，那绳子灰扑扑的，打着好几个结，“您也别总来打水了，让二柱给您送家去。”
“不用不用，”王婆摆摆手，“我拎不动满桶，打半桶就行，就当活动筋骨。”她看着新绳子在轱辘上绕圈，“你王爷爷当年做的这轱辘，木头是后山的老枣木，硬着呢，再过二十年也坏不了。”
二柱爹笑着点头，忽然指着井口：“您看，鱼！”
王婆抬头，看见井水表面有圈涟漪，一条小鱼摆着尾巴沉了下去。“是你王爷爷养的那鱼吧？”她眼眶有点湿，“当年他说井里有水就有生气，愣是从河里捞了鱼苗放进去，说等我们老了，就看鱼玩。”
夕阳把井台染成金红色，铜吊桶放在井边，桶里映着晚霞，像装了半桶金子。王婆慢慢收拾东西，铜吊桶的“当啷”声混着轱辘的“吱呀”声，在村口荡开。
三丫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忽然觉得这老井就像个沉默的老人，装着村里的故事，装着几代人的念想。无论是王爷爷的脚印、铜吊桶的磕碰，还是那碗消失的饼，都是它藏在心底的话，在日子里慢慢讲。
夜里，起了点风，井台上的铜吊桶被吹得晃了晃，撞在井沿上，“当啷”一声，像是谁在说：“睡吧，明天还得打水呢。”
井水轻轻晃，映着月亮，也映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在寂静的夜里，悄悄流淌。
(http://www.220book.com/book/VAU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