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赫塔家的私人图书馆在主楼的三楼，西面墙都是书架，从地板顶到天花板。阿尼尔站在图书馆中央，手里拿着一个黄铜打火机，火苗在他指间跳动，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书架上摆满了皮质封面的书，但他面前的紫檀木桌上，堆着的是另一些东西：泛黄的纸卷、盖着红章的契约、还有一叠X光片。
“老爷，风太大了，会烧起来的。”管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灭火器，声音发颤。窗外的雨正下得瓢泼，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求救。
“烧起来才好。”阿尼尔拿起一张地契，纸卷边缘己经发黄发脆，上面的墨迹却依然清晰——“自愿将达拉维地区三亩土地转让给梅赫塔家族”，签名处是一个模糊的指印，红色的印泥早己发黑。他认得这个指印，是普尔娜姆的父亲按的，那天他亲眼看着这个人被打断了腿，指印是在血里摁下去的。
他将地契扔进桌上的铜盆里，按下打火机。火苗舔舐着纸张，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浓烟卷着纸灰升起，呛得他咳嗽起来。他想起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站在普尔娜姆家的茅草屋前，看着父亲将这份地契塞进公文包，说：“这些贱民，就该待在他们该待的地方。”
“维克拉姆少爷……”管家犹豫着开口，“祠堂的祭司还在抢救，医生说可能是中了毒。”
阿尼尔的手抖了一下。他看向桌上的X光片，那是普尔娜姆弟弟的片子，去年这孩子在梅赫塔医院做过肺部手术，他顺手拿过来当了书签。片子上此刻正浮现出奇怪的痕迹，像指纹被烧过一样，焦黑的纹路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脸。
“他活该。”阿尼尔又拿起一叠地契，都是殖民时期留下来的，纸张边缘己经残破，上面的字迹是英文和梵文混合的，“他早就知道那些地契是怎么来的，却每年都帮我们做圣线仪式，他的圣线才是用鲜血浸过的。”
火苗突然变大了，窜起半尺高，将铜盆里的地契卷成一团火球。阿尼尔往后退了一步，看到火光中浮现出奇怪的影子——不是纸灰的影子，而是无数张脸，挤在火焰里，眼睛黑洞洞的，正盯着他看。
“老爷！”管家突然尖叫起来，指着天花板，“您看！”
阿尼尔抬头，看到火焰的影子在天花板上组成了一行梵文，是用火焰写的：“偷窃者”。那行字像活的一样，扭曲着，跳动着，仿佛在嘲笑他。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祖母给他讲的故事——偷了别人土地的人，死后会被湿婆的坐骑踩碎骨头，灵魂永远困在火焰里。
他抓起桌上的X光片，想扔进火里，却发现片子上的指纹灼痕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到指纹的纹路，像有人刚刚摁上去的。他认出那是自己的指纹——上周他在医院签维克拉姆的病危通知书时，按过同样的指印。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将X光片扔在地上，用脚去踩，“都是假的，是他们搞的鬼！”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自动灭火系统突然启动了。白色的水雾从天花板的喷头喷下来，落在他头上、脸上，冰冷刺骨。他抹了一把脸，却看到水雾里浮现出更多的脸——是三十年前那些被迫签地契的贱民，有老人，有孩子，女人抱着婴儿，男人缺了胳膊少了腿，他们的眼睛里流着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是普尔娜姆干的。”阿尼尔突然明白了，他冲出图书馆，管家在后面追着喊“老爷，您去哪”，但他听不见。他跑下楼梯，穿过客厅，冲到车库，发动了汽车。雨刷器疯狂地摆动着，却刮不干净玻璃上的水，那些贱民的脸仿佛贴在玻璃外面，跟着汽车一起移动。
他要去找普尔娜姆。他要让那个贱民知道，梅赫塔家不是好惹的。他要烧了她的破集装箱，烧了她弄出来的那条鬼圣线，烧了所有让他不得安宁的东西。
汽车冲出大门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图书馆的窗户冒出了黑烟。水雾还在喷，那些贱民的脸在烟里若隐若现，像在给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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