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栅栏外的探照灯扫过第七号女囚室时，普尔娜姆正蜷缩在墙角，指尖在粗糙的卡其布囚服上缓慢游走。暗红的血渍从她指间洇开，像条倔强的蛇，沿着布料的纹路爬向心口，最终盘成一个歪扭却凌厉的符号——那是她从祖母遗留的残破经卷里偷学的反吸收符文，据说能抵御一切试图吞噬生命力的邪祟。
三天前她被押进这所监狱时，典狱长辛格太太用沾了消毒水的手指戳着她的额头：“贫民窟来的贱种，在这里就得学规矩。”那时她口袋里藏着的半截铅笔己经被搜走，唯一能用来书写的，只有此刻从身体里流淌出的血。
“普尔娜姆！”铁门上的观察窗被拉开，辛格太太的三角眼透过玻璃瞪着她，“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普尔娜姆没有抬头，指尖划过符文的最后一笔。血渍在干燥的布料上渐渐凝固，显出一种近乎铁锈的暗沉色泽。她能感觉到那符文正在发烫，像是有团微弱的火苗在皮肤底下跳动——那是祖母说过的“生命原力”，连最肮脏的监狱也无法熄灭。
“把她拖出来！”辛格太太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给我用水冲干净！我不想在我的监狱里看到这种污秽东西！”
两个女狱警粗暴地架起普尔娜姆的胳膊。她的囚服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与墙角的霉斑粘在一起，撕扯时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走廊里的白炽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她看见其他囚室的铁窗后挤满了脸——大多是跟她一样的达利特女人，有的因为偷了面包被捕，有的是被丈夫家暴后失手伤人，她们的眼睛里都蒙着一层灰，像被雨水打湿的破布。
冲洗室的水泥地滑得像涂了油。辛格太太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手里把玩着一串檀木念珠，那念珠的光泽一看就是用昂贵的精油泡过的。“开水。”她轻飘飘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
狱警拧开高压水枪的阀门。滚烫的水流砸在普尔娜姆背上，她猛地一颤，牙齿咬进嘴唇里。但当水流漫过胸前的符文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暗红色的血渍没有被冲散，反而像活过来一样，在水汽里晕染开来，渐渐显露出更多细小的纹路。原本只有一个符号的地方，竟浮现出一整段咒文，梵文的字母在湿热的布料上微微发亮，像是被月光镀过一层银。
“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狱警失声叫道。
普尔娜姆也愣住了。她认得那咒文——祖母临终前教过她几句《梨俱吠陀》里的古老诗句，说那是“女人保护自己的咒语”。其中一句“愿生命之河自行改道，不载无辜之苦”，此刻正清晰地印在她左胸的位置，血字被热水烫得发红，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辛格太太脸色骤变，她抢过狱警手里的水枪，亲自对准那些咒文猛冲：“邪魔歪道！给我消失！”
水流越来越急，滚烫的水珠溅在她昂贵的丝绸头巾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但那咒文却越来越清晰，甚至有新的字母从血渍深处冒出来，沿着囚服的接缝蔓延，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普尔娜姆的胳膊。有几个识字的女囚扒在冲洗室的铁栏杆外，突然开始低声念诵起来——她们中有人在寺庙里做过杂役，认得这些古老的文字。
“够了！”普尔娜姆突然喊道，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冲洗室瞬间安静下来。她站首身体，任凭热水从头顶浇下，首视着辛格太太，“你冲不掉的。这不是污秽，是我们的命。”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布料撕裂的声音。先是一声，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普尔娜姆转过头，看见那些扒在铁栏杆外的女囚们，正一个个撕开自己纱丽的内衬。昏暗的光线下，她们从内衬里掏出一沓沓叠得整整齐齐的东西——那是用回收的卫生巾拆开后，重新填充了棉絮和硬纸板做成的厚衬垫，边缘还能看见没撕干净的胶带和塑料膜。
“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举着衬垫，声音嘶哑却有力，“上个月拉吉夫·梅赫塔的人来‘挑选’女囚时，我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更多的女囚加入进来，她们把衬垫绑在胸前、胳膊上，甚至塞进裤腿里。那些被经血浸透又晒干的棉絮，此刻成了最坚硬的盾牌。有个年轻女孩举起衬垫，对着探照灯的方向晃了晃，衬垫边缘露出半截针脚，那是她用捡来的缝衣针，一针一线缝上去的防刺层。
辛格太太的水枪从颤抖到低垂，最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还在哗哗地流，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那些举着自制盾牌的女人们的脸，每张脸上都没有了往日的灰败，反而有种燃烧般的亮。
普尔娜姆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咒文，水流过血字时，她仿佛听见了祖母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女人的血不是污秽，是大地给我们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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