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
维克拉姆跪在拉瓦那雕像的残骸前，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下淌，混着未烧尽的木炭灰，在泥地上晕开一道道黑色的溪流。几个小时前，这座象征着梅赫塔家族权力的雕像还在火焰中扭曲，此刻却只剩一堆焦黑的金属骨架，在雨水中发出“滋滋”的冷却声。
他的手指在余烬里摸索着，指甲缝里塞满了滚烫的炭屑，却感觉不到疼。刚才普尔娜姆冲进火场时，他亲眼看到一枚银色的耳环从她耳边滑落，掉进了燃烧的底座——那是她唯一的首饰，据说是弟弟维贾伊用捡来的铝片亲手打磨的。
“找到了……”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时，维克拉姆的呼吸猛地顿住。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从灰烬里刨出来，雨水立刻冲刷掉表面的烟尘，露出半熔的弧线——果然是那枚耳环的一半，原本应该镶嵌宝石的位置被烧得焦黑，但内侧却依然清晰地刻着一个词：“????”（不朽）。
他想起普尔娜姆说过，这枚耳环是维贾伊的遗物。那个死于废水池的少年，在钢鼓的旋律里藏了无数秘密，却在最后时刻，用最朴素的愿望给了姐姐一个承诺。维克拉姆的拇指轻轻着那个刻痕，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奇异地驱散了刚才目睹父亲崩溃时的寒意。
“在找这个吗？”
普尔娜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维克拉姆转过头，看见她站在雨幕里，湿透的纱丽贴在身上，手里捏着另一半耳环。那一半的内侧没有刻字，却留着一个小小的凹痕，正好能与他手里的这一半严丝合缝。
“我以为……”维克拉姆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你己经离开了。”
“有些东西，必须亲手拿回来。”普尔娜姆走近几步，将手里的耳环递给他。两瓣金属在雨水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某种约定的信号。维克拉姆注意到她的左耳空荡荡的，耳垂上还留着一点红肿的印记。
他小心翼翼地将两半耳环拼在一起，完整的圆形边缘虽然被火焰熔得有些变形，但“不朽”两个字却恰好被包裹在中央，仿佛经历过焚烧，反而更加清晰。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贴合的金属表面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像被雨水激活的荧光，顺着纹路缓缓流动。
“这是……”普尔娜姆的呼吸也屏住了。
维克拉姆低头看着掌心，那金光越来越亮，竟隐隐透出温度，仿佛握着一小块正在融化的阳光。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半块星盘碎片，想起父亲保险柜里自燃的星盘化作的区块链地址，突然明白，这些被火焰灼烧过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灰烬，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
“他们以为烧掉就能结束。”普尔娜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有些痕迹，连火都烧不掉。”
维克拉姆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雨水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倒映着恒河水面的星光。他忽然松开了手，普尔娜姆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那枚拼合的耳环并没有坠落，而是悬浮在两人之间，金光骤然迸发，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像被打散的萤火虫，争先恐后地朝着恒河的方向飞去。
光点掠过他们的指尖，带着温暖的触感，仿佛有生命般盘旋上升。维克拉姆顺着光点望去，只见成千上万的萤火虫群在雨幕中组成一条金色的河流，从燃烧的雕像残骸上空掠过，越过贫民窟的铁皮屋顶，最终落在恒河浑浊的水面上。水面瞬间被点亮，那些漂浮的光点与河底深处的什么东西遥相呼应，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无数双眼睛在水底睁开。
“是他们。”普尔娜姆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平静，“是所有被埋在河底的人。”
维克拉姆想起那些在河面上看到的尸体，想起卡维娅、维贾伊，想起无数个被梅赫塔家族抹去姓名的女工。他们没有真正消失，只是化作了另一种形态——在区块链的代码里，在钢鼓的旋律里，在少年刻下的“不朽”里，最终借着这场雨，这场火，重新回到了人间。
雨水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点微光。恒河上的萤火虫群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亮，像一条连接着过去与未来的光带。维克拉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金光的温度，而普尔娜姆的指尖也泛着同样的光泽。
他忽然明白，父亲的崩溃不是结束，雕像的焚毁不是终点。这场由数字、火焰、河流编织的复仇，最终指向的不是毁灭，而是新生——那些被遗忘的名字，终将在光里被重新记起，而他们，将带着这些记忆，走向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远处的贫民窟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那是摩斯密码里的“自由”。维克拉姆握紧了普尔娜姆的手，两人掌心的金光交融在一起，像一枚正在铸就的新的星盘，这一次，上面刻着的不再是被篡改的命运，而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不朽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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