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全食的阴影像一块巨大的黑丝绒，正缓缓罩住孟买天文台的白色圆顶。阿尼尔站在观测台的最高处，脚下是能容纳五百人的圆形大厅，此刻却空无一人——他花了三百万卢比，以“设备维护”的名义清场，只为确保接下来的事情无人知晓。
“确定能覆盖所有存档？”他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里的文件袋上印着天文台的金色徽标，里面装着1987年的日食记录——那份记录的备注栏里，藏着他人生中最黑暗的秘密：当年的日全食当天，卡维娅组织纺织厂女工罢工，他下令开枪镇压，三十七个女人的尸体最终被扔进了恒河。
台长库马尔穿着笔挺的西装，领口别着一枚价值不菲的钻石领针——那是阿尼尔半小时前刚送他的“礼物”。“放心吧阿尼尔先生，”他弓着腰，像只驯服的猎犬，“所有纸质档案都己替换成伪造版本，电子版会通过这个U盘的后门程序彻底清除。”他递过一个银色的加密U盘，外壳上刻着梅赫塔家族的蛇形徽标，“这是瑞士军工级加密，除了您的指纹，谁也无法启动。”
阿尼尔接过U盘，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让他稍感安心。他走到巨型天文望远镜前，镜筒正对着被月球遮蔽的太阳，只剩下一圈微弱的日冕，像上帝垂下的睫毛。就在他准备插入U盘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瑞士银行的紧急通知，屏幕上的红色字体像一道血痕：“账户异常活动，资金正在被转移至未知地址”。
“又是那些该死的黑客！”阿尼尔低声咒骂，猛地将U盘插进控制台的接口。屏幕上立刻弹出加密界面，蓝色的光扫描他的指纹，进度条开始缓慢爬升。
“删除进度10%……”
与此同时，达拉维的地下服务器农场里，莉娜的旧诺基亚突然亮起。屏幕上自动弹出一个文件，是1987年日食当天的气象记录，附件里还藏着一张模糊的照片：年轻的阿尼尔举着枪，站在罢工女工的尸体旁，背景是燃烧的纺织厂。
“这是什么？”莉娜惊呼，她的手机三天前就该报废了，电池是用口香糖粘起来的，此刻却像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删除进度30%……”
贫民窟的各个角落，更多的旧设备突然启动。帕德玛家的收音机开始播放1985年的工资单明细，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扣除罢工罚款”的字样；阿米尔捡来的电子表屏幕上，浮现出1992年的排污超标数据；甚至连街头小贩的计算器，都在显示梅赫塔制药2003年的药品实验死亡人数——阿尼尔试图删除的一切，都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在底层民众的设备里重生。
“删除进度50%……”
阿尼尔的额头渗出冷汗，他掏出丝帕擦了擦，目光死死盯着控制台屏幕。突然，他发现进度条旁边的蛇形徽标有些异样——那蛇的眼睛位置，竟隐约显出一个女人的侧脸轮廓。他猛地拔出U盘，翻过来查看内壁——那里用激光刻着一串工号：KL-731，正是卡维娅在纺织厂工作时的编号。
“库马尔！这是怎么回事？”他将U盘砸向台长，金属外壳在大理石地板上弹起，发出刺耳的响声，“你给我的是什么鬼东西？”
库马尔脸色煞白，慌忙捡起U盘：“我不知道……我们拿到的样品就是这样……瑞士公司说这是‘个性化定制’……”
“个性化定制？”阿尼尔怒吼，一把揪住库马尔的领带，“他们知道KL-731是什么意思？他们知道卡维娅是谁？”
库马尔的脸涨成紫色，结结巴巴地说：“也许……也许是巧合……那公司的技术员是个印度裔……可能……”
“删除进度70%……”
观测台的扬声器突然自动开启，发出一阵电流杂音，随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纺织厂女工特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姐妹们，日食不是凶兆，是太阳在看着他们的罪行！”紧接着是枪声、尖叫、还有年轻阿尼尔的嘶吼：“把她们的尸体扔进恒河！让鱼吃掉证据！”
阿尼尔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音从天文台的每个角落钻出来——通风口的格栅里渗出卡维娅的呐喊，空调管道里传来女工们的哭嚎，甚至连巨型天文望远镜的目镜里，都回荡着他年轻时那句恶狠狠的“扔去喂鱼”。他踉跄着后退，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打滑的声响，像在追逐自己失控的影子。
“关掉它！快关掉它！”他对着库马尔咆哮，手指胡乱指向控制台，却碰倒了旁边的星图模型。黄铜制的行星散落一地，土星的光环撞在U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让他猛地想起1987年的那个夜晚，卡维娅的耳环掉在纺织厂的水泥地上，也是这样细碎又尖锐的响。
库马尔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击，可屏幕上的进度条仍在固执地爬升，扬声器里的声音反而越来越清晰。卡维娅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某种穿透一切的力量：“阿尼尔，你以为挖掉服务器的数据，就能挖掉恒河底的骨头吗？”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阿尼尔的太阳穴。他想起去年暴雨后，恒河岸边冲上来的那截指骨，上面还套着半个生锈的铜戒指——那是他送给卡维娅的第一份礼物，后来被他亲手扯下来扔进了污水池。
“删除进度90%……”
天文台的穹顶突然传来一阵震动，像是有无数只鸟在撞击玻璃。阿尼尔抬头，看见日全食的“钻石环”正在天空中闪耀，那道明亮的光环边缘，仿佛浮现出三十七个模糊的人影，正是当年被扔进河的女工。她们的头发在虚空中散开，像一丛丛黑色的水草，朝着他的方向缓缓伸出手。
“不——！”他抓起桌上的青铜镇纸，狠狠砸向扬声器。镇纸穿透塑料外壳，发出刺耳的破裂声，可那声音并未消失，反而从镇纸落地的回声里重生，变成了无数个卡维娅在齐声念诵：“业力如影，因果不虚……”
库马尔突然瘫坐在地，指着屏幕上刚弹出的画面——那是从服务器自动恢复的监控录像，画面里，年轻的阿尼尔正指挥着保镖把麻袋拖向河边，麻袋里隐约能看出人形的轮廓，麻袋口渗出的血滴在沙地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是……是区块链的‘业力镜像’协议……”库马尔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们把数据备份到了恒河底的传感器里，我们删得越多，它恢复得越……”
话没说完，整个天文台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应急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了阿尼尔扭曲的脸。他低头看向掌心，不知何时又攥紧了那枚U盘，KL-731的工号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烧不掉的烙印。
“删除进度100%……”
屏幕上弹出“删除成功”的提示，可阿尼尔知道，一切都完了。远处的贫民窟方向突然亮起无数光点，那些光点组成一条蜿蜒的光带，顺着恒河的流向延伸，最终在天文台的穹顶上方汇聚成一行字——用摩斯密码拼出的“真相”。
他瘫坐在观测椅上，看着那行光字在晨雾中渐渐清晰。通风口的风带着恒河的水汽吹进来，拂过他汗湿的后颈，像有人在轻轻呵气。他突然想起卡维娅临终前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早就知道，三十年后的日食会成为审判他的聚光灯。
应急灯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黑暗中，阿尼尔仿佛听见恒河的水流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着服务器的嗡鸣、女工的歌声、还有自己加速的心跳，组成一首永不停歇的安魂曲。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记录，就再也删不掉了——无论是在服务器里，还是在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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