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洲的意识是被一种尖锐的、冰冷的恐惧刺穿的。
宿醉般的头痛还在嗡鸣，但更强烈的是弥漫在鼻腔里的铁锈味——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昨夜破碎而炽热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苏晚迷蒙含泪的眼，她破碎的呜咽，自己无法遏制的狂暴索取……**还有叶蓁那张带着职业化关切、递给他镇痛剂针剂的脸！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素雅的白色床单上，刺目的暗红大片晕染开，像一幅残酷的抽象画。那红色甚至蔓延到苏晚苍白的腿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她蜷缩在床的另一侧，背对着他，薄被只堪堪盖到腰际，露出的肩胛骨嶙峋地凸起，随着微弱而急促的呼吸轻轻颤抖。她整个人缩得那么小，仿佛要消失在那一滩血色里。
“苏晚……” 傅沉洲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想伸手碰触她，指尖却在离她肌肤几寸的地方僵住，仿佛那是一片灼人的烈焰。
昨晚……他都做了什么？！
蚀骨之症的隐痛在昨夜发作得格外剧烈，他记得自己冷汗涔涔，肌肉痉挛。叶蓁“适时”出现，以专业医生的口吻建议他注射一剂强效镇痛，并亲自为他操作。他当时痛得意识模糊，又对叶蓁的“专业身份”有一丝惯性信任，没有多想就接受了。现在想来，那针剂推入血管后的灼热感，那迅速蔓延开来的、远超镇痛效果的燥热和难以抑制的冲动……根本不是镇痛剂该有的效果！是催情剂！叶蓁竟然敢在他赖以缓解痛苦的药物里动手脚！她原本的目标……恐怕是他自己！** 这个认知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催情剂的灼热早己褪去，留下的只有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自责。他不是简单的失控，他是被最信任（至少在医疗层面）的人精准算计，成了一个被药物和欲望彻底支配的野兽！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他所有的警惕，在蚀骨之症的剧痛和叶蓁的毒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更可怕的是，是他自己亲手把针剂扎进了身体！他承诺给苏晚顶级实验室，囚禁她是为了缓解痛苦，可最终，他因为自己的疏忽和轻信，给她带来了最原始、最暴力的伤害！
蚀骨之症的隐痛在骨髓深处开始隐隐作祟，但此刻，那点生理的痛苦远不及心口被撕裂的万分之一。他遗传的“怪物”基因，加上他引狼入室的愚蠢，不仅会吞噬他自己，最终也会吞噬掉他身边所有美好的人和事——苏晚就是最首接的证明！他强行将她拉入自己的黑暗深渊，口口声声说需要她的“光”，结果却是亲手将这光碾碎、玷污！而这一切的起点，竟是他对叶蓁那一点点基于“医生”身份的、可悲的信任！
“唔……” 苏晚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身体蜷缩得更紧，却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一眼。那无声的抗拒和恐惧，像一把淬了毒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傅沉洲的心脏。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急促地敲响，不等回应，周叙白己经推门而入。显然老陈发现了不对劲，第一时间通知了他。
周叙白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景象，温润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神变得锐利如刀。他快步走到床边，甚至没有看傅沉洲一眼，迅速而专业地检查苏晚的情况。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可能遗留的药瓶或注射器包装。
“叙白，她……” 傅沉洲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祈求意味，他想解释，想说出叶蓁的罪行，但喉咙像被堵住。
周叙白没有立刻回答，他动作轻柔地掀开一点被子，眉头越皱越紧。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检查仪器，快速做了几项基础检测，并特别注意观察了苏晚的瞳孔反应和皮肤状态。房间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只有仪器轻微的滴答声和苏晚压抑的抽气声。
片刻后，周叙白猛地转过身，看向傅沉洲。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难以置信的失望，还有一丝了然。
“傅沉洲！” 周叙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锥，“你昨晚注射了什么？！” 他指着那片刺目的红，以及苏晚异常的状态，“**她的体内检测到高浓度混合催情剂和神经兴奋剂的残留！还有非常规的镇痛成分！这绝不是普通的……这是强效药物造成的剧烈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愤怒，“**是叶蓁给你的那支‘镇痛剂’，对不对？** 我早警告过你她心思不正！你怎么能让她碰你的药！你怎么能在这种状态下……”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昭然若揭——你怎么能如此大意？如此伤害她？
“她怎么样？” 傅沉洲的脸色比苏晚好不了多少，灰败而绝望，声音低哑。周叙白的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坐实了他“控的怪物”和“愚蠢的加害者”的双重罪名。对叶蓁的滔天恨意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此刻，苏晚的安危压倒一切。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药物反应加上……非正常的剧烈行为**，导致她严重撕裂伤，黏膜大面积挫伤！失血量很大！她需要立刻止血、清创、消炎，防止感染！她现在非常虚弱，疼痛指数极高！需要静养，至少一周不能下床，不能有任何剧烈活动。” 周叙白冷冷地说，开始麻利地准备急救药品，“我会给她处理伤口、输液，并设法代谢掉体内残留的药物。但她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创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颤抖的背影和傅沉洲死寂的脸，“……恐怕比想象中更难愈合。”
周叙白开始为苏晚处理伤口，动作极其轻柔，但苏晚的身体还是因为疼痛而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这声音让傅沉洲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周叙白一个严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出去。” 周叙白头也不抬，声音冰冷，“你在这里只会刺激她。让老陈准备干净的床品和热水。还有，” 他补充道，带着医生的冷酷，“**我会提取残留物做详细分析。叶蓁……必须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傅沉洲看着苏晚在周叙白手下痛苦地蜷缩，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看着周叙白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对叶蓁的宣判……蚀骨之症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猛然加剧，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左手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甚至有些僵硬。对叶蓁的杀意和对苏晚的愧疚如同两股岩浆在体内冲撞。他踉跄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悔恨、自责、恐惧、自我厌弃、被算计的暴怒……种种情绪如同带着倒刺的黑色藤蔓将他死死缠绕，勒得他无法呼吸。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昨夜彻底崩盘，不仅伤害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更暴露了自己在病痛和阴谋前的脆弱与愚蠢。他所谓的“囚禁”是为了掌控病情，结果却成了对她身心最彻底的掠夺和伤害。他甚至无法立刻去撕碎那个始作俑者！他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还有什么资格去渴求她的温暖和香气？
他像一尊即将碎裂的雕像，僵硬地、无声地退出了这间充满血腥、药物罪证和他自己罪孽的卧室。在关上门的瞬间，他最后瞥见的是苏晚紧闭的双眼和眼角无声滑落的一滴泪珠，以及周叙白专注而冰冷的侧脸。
门外，老陈担忧地看着他惨白的脸、死寂的眼神和微微痉挛的左手：“先生……叶医生她……”
傅沉洲猛地抬手制止了老陈的话，动作带起一阵麻木的刺痛。他眼中翻涌的黑暗杀意让老陈瞬间噤声。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失魂落魄地、脚步虚浮地走下楼梯。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温暖明亮得刺眼，与他内心无边的黑暗和暴戾形成残酷的对比。
他走到苏晚那个顶级实验室的门口，里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调制的“雪松烬”那令人安宁的余韵。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却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缩回。手上残留的、看不见的血腥味和药味，让他窒息。
他不配。
他甚至不敢再嗅到一丝她的香气。那曾经是他唯一的救赎，现在却成了对他罪行的无声控诉，也提醒着他，正是这份“救赎”的珍贵，才引来了叶蓁的毒手。
他颓然跌坐在实验室外的阴影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地上。他将脸深深埋进还在剧烈痉挛、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里，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蚀骨之症的疼痛在蔓延，但更痛的是心口那个巨大的、名为“失去”、“罪孽”和“控”的黑洞。对叶蓁的恨意如同毒蛇啃噬，而对苏晚的愧疚，则是淹没一切的冰冷海水。
床头柜上，昨晚苏晚为他点的那一小块未燃尽的沉香，静静地躺在鎏金的香插里，冰冷，死寂，如同他此刻被彻底摧毁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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