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洲的病房仿佛成了一个高压的茧。苏晚被周叙白“请”出来后，那扇厚重的门便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她站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提醒着她里面那个男人正在生死边缘挣扎，而她的存在，竟成了他此刻最大的刺激。
她没有离开医院，只是退到了顶楼专属的家属休息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璀璨却冰冷。老陈无声地送来温水和毛毯，眼神里是欲言又止的担忧。
“苏小姐，先生他……”老陈的声音很低。
“我知道，陈伯。”苏晚打断他，声音有些哑，“周医生在里面，他会没事的。”她像是在安慰老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傅沉洲那双被暴怒和恐惧烧红的眼睛，不去想他嘶吼着说她“逼他死得更快”时那绝望的神情。她的心像被反复揉搓，又酸又胀。
就在这时，老陈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脸色微变，迅速接起：“喂？……是……什么？……傅云霆董事？他提议召开临时董事会？……理由是先生病重，无法履职，要求重新评估集团近期重大决策和……人事安排？”
老陈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格外清晰。他一边听着电话，一边飞快地瞥了苏晚一眼，眉头紧锁，语气变得严肃：“先生现在情况特殊，医生要求绝对静养……是，我明白事态紧急，但先生现在无法处理任何事务……好，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周医生。”
挂了电话，老陈的脸色异常凝重。他转向苏晚，低声道：“苏小姐，是集团总助的电话。傅云霆先生联合了几位董事，以先生病重无法履职为由，要求在明天上午紧急召开临时董事会。他们质疑先生昏迷前签署的几项海外并购案，并且……似乎想动先生核心团队的人事安排。” 傅云霆，傅沉洲那位笑里藏刀的叔叔，终于嗅到了血腥味，露出了獠牙。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傅沉洲昏迷的消息显然被刻意泄露了！叶蓁虽然被傅沉洲的雷霆手段摧毁，但她或者她背后的人在最后一刻，还是把最致命的信息——傅沉洲病危昏迷——捅了出去，给了傅云霆发动攻击的绝佳借口。商战的硝烟，在病房外无声弥漫开来。
“周医生知道了吗？”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立刻去告知周医生。”老陈点头，快步走向病房。
苏晚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繁华却暗流汹涌的城市。傅沉洲用尽全力在病床上挣扎，而外面的豺狼己经在磨牙吮血，准备分食他的帝国。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苦心孤诣建立的一切，难道要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被那些贪婪的亲人亲手撕碎？
病房的门开了，周叙白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锐利依旧。他径首走向苏晚。
“情况暂时稳住了，但神经元的损伤不可逆，每一次剧烈的情绪波动都在加速这个进程。”周叙白开门见山，语气沉重，“他需要最熟悉、最安静的环境休养，尽量减少任何刺激。医院的环境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源。”
苏晚立刻明白了：“要送他回别墅？”
“是。”周叙白点头，“那里的安保、环境、医疗支持都是最顶级的，也更私密，能最大程度隔绝外界的窥探和干扰。我己经安排好了移动医疗设备和随行医护。苏晚，”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回到那里，对你来说可能……”
“我明白。”苏晚打断他，深吸一口气，“我会回去。”那里是金丝笼，但也是此刻唯一能给他相对安全的地方。至于傅云霆的董事会……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守护好他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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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入傅沉洲位于半山的别墅庄园。熟悉的雕花铁门、蜿蜒的车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巨大建筑，一切似乎都和她离开时一样，又仿佛全然不同。
傅沉洲是被周叙白和医护人员用特制的移动病床推进主卧的。他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陷入了深度的沉睡，对外界的移动毫无反应。只有偶尔在身体被轻微挪动时，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身体深处依旧存在的痛苦。
苏晚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医护人员熟练地将他安置在宽大的床上，连接好各种生命体征监测设备。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昂贵木料混合的气息，冰冷而空旷。
周叙白仔细检查了仪器数据，低声向苏晚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和紧急联系的方式，便带着医护人员暂时退到隔壁的医疗观察室，留下苏晚一人。
卧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低鸣和傅沉洲微弱的呼吸声。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熟悉的庭院轮廓。苏晚走到窗边，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楼下那个角落——她的小花园。
月光下，花园的景象让她心头一刺。曾经被她精心打理、生机勃勃的小天地，此刻显得有些凌乱荒芜。几株名贵的兰花因为无人照料而叶片耷拉，娇嫩的花朵己经枯萎凋零，落在泥土里；她之前移栽的几棵小型香料植物，也蔫蔫的，叶片边缘微微发黄卷曲。泥土干涸，杂草在缝隙里悄然冒头。这个小小的角落，如同傅沉洲此刻的身体，也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透着一股被遗忘、被搁置的衰败气息。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这里是她被囚禁的起点，却也承载了她最初试图在这里扎根、寻找一丝慰藉的努力。看着那些枯萎的花，干涸的泥土，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需要做点什么。不是为了他，至少不全是。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在这片冰冷的、充满未知风暴的“牢笼”里，抓住一点能让她心安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苏晚轻手轻脚地走出主卧，没有惊动隔壁的医护人员。她来到楼下储物间，找到了她之前用过的园艺工具：小巧的铲子、喷壶、剪刀。工具握在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她回到小花园，蹲下身。没有开明亮的庭院灯，只借着清冷的月光和远处别墅透出的微光。她先仔细地清理掉枯萎的花朵和败叶，动作轻柔，像对待易碎的珍宝。然后用小铲子小心地松土，将板结的土壤一点点翻动，让空气和水分能够重新渗透进去。泥土特有的、带着点潮湿和微腥的气息弥漫开来，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焦躁。
她给每一株植物都仔细浇了水，水流渗入干渴的泥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她修剪掉枯黄的枝叶，露出里面依旧鲜嫩的芽点。最后，她将那些凋落的花瓣仔细收集起来，没有丢弃，而是埋在了几棵香料植物的根部。化泥护花，或许还能滋养新生。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她沾着泥土的指尖和专注的侧脸上。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在这个曾象征囚禁的花园角落，苏晚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一点一点地，重整着这片小小的废墟。泥土的芬芳、植物的气息，还有她指尖残留的、属于她自己的、未被“雪松烬”覆盖的淡淡体香，在微凉的夜风中交织、弥散。
她不知道楼上的主卧里，那个本该沉睡的男人，不知何时己经悄然睁开了眼睛。
傅沉洲在移动途中短暂清醒过，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他无法支撑，很快又陷入昏沉。但回到这极度熟悉的环境，身体似乎本能地放松了一丝。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取代了医院嘈杂的背景音，空气里是他习惯的、昂贵的香氛基调。然而，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新的气息，混着泥土和植物汁液的味道，透过未完全关闭的阳台门缝，悄然钻了进来。
这气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感，像……像很久以前，他偶然路过一片雨后森林边缘闻到的味道。与他书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沉香、龙涎截然不同，它原始、粗糙，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其轻微地侧过头。视线穿过半开的阳台门，落在楼下庭院那个被月光笼罩的角落。
他看到她了。
那个纤瘦的身影，蹲在泥土里，背对着他。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她低着头，正无比专注地用一把小铲子侍弄着什么。动作轻柔而坚定，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神圣的工作。她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衫沾了泥土，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没有愤怒，没有争吵，没有试图靠近他。她只是在那里，在那个小小的、曾经被她赋予了意义、又被遗忘了的花园里，安静地、固执地，重整着她的世界。
傅沉洲深不见底的黑眸静静地看着，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虚弱让他无法思考太多，但那专注的身影，那与泥土、植物融为一体的宁静画面，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在他冰冷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疲惫如潮水般再次袭来，他重新合上沉重的眼皮。但这一次，那缕清新、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似乎缠绕在鼻尖，久久未散。
余烬未冷，微光己生。在商业阴谋的阴影下，在病痛的废墟之上，一个在泥土中寻找生机的身影，和一个在黑暗中无声注视的目光，构成了这漫长寒夜里，第一缕无声的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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