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冰冷的气息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试图掩盖从楼下苏晚专属调香实验室飘散上来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草木清苦余韵。寰宇别墅顶层的这间临时改造的医疗观察室,此刻是寂静的战场。惨白的灯光落在苏晚毫无血色的脸上,将她衬得像一尊易碎的瓷偶。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绿色的线条起伏不定,发出规律却令人心悸的滴答声,每一次波动都牵扯着房间里另外两个男人的神经。
周叙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紧绷的额角。他刚刚结束一场与死神争分夺秒的拉锯战——紧急洗胃、血液净化、强效解毒剂的精准推注。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调整着输液泵的流速,将混合了护肝、护肾药物的特制营养液,小心翼翼地注入苏晚纤细手臂上的留置针。他的动作稳如磐石,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不放过监护仪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几步之外,傅沉洲深陷在宽大的轮椅中。那轮椅不再是他偶尔休憩的工具,而是他无法逃离的囚笼。他挺首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双手死死扣住冰冷的金属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他的目光,沉甸甸地、一瞬不瞬地锁在病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上。那双曾睥睨商海、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翻涌的恐惧、噬骨的自责和一种能将人溺毙的痛楚。他不敢靠近,仿佛自己这副残破身躯散发的腐朽气息,会加重她的苦难。
寂静被推门声打破。一名穿着无菌服的助理医生快步进来,将一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递给周叙白。周叙白立刻接过来,视线飞速扫过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他的眉头先是拧成一个死结,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报告边缘。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几项标红的关键毒性代谢指标和一组异常的内源性因子数据上时,敲击的动作骤然停止。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随即难以置信地放大,脸上掠过一丝混杂着震惊与狂喜的复杂神色。
“沉洲!”周叙白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异常沙哑,他猛地转过身,看向轮椅上的男人,眼神灼亮得惊人。
傅沉洲被这声呼唤拉回一丝神智,猩红的眼底带着询问和一种濒死之人对任何消息都本能抗拒的麻木,死死盯着他。
周叙白快步走近,将报告首接摊开在傅沉洲眼前,手指用力点着几组对比数据:“你看这里!她血液里‘龙舌兰之心’的毒素浓度,下降速度远超我们任何模型的预测!几乎是呈几何级数在清除!”
傅沉洲的目光机械地扫过那些冰冷的数据,没有任何波澜。清除?代价呢?他满脑子都是她倒下时嘴角溢出的鲜血。
周叙白没等他反应,手指猛地滑向另一组复杂的数据图,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她的机体在清除毒素的过程中,应激性地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极其微量的物质!我对比了所有己知数据库…没有匹配项!它就像…就像是专门为了对抗这种毒素而生的抗体!”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地扫向傅沉洲,带着一种医者发现重大突破的兴奋,却又被现实的沉重死死压着:“我立刻做了体外模拟反应…沉洲!它对‘蚀骨之症’病变核心区域产生的异常神经递质,以及…叶蓁那该死的‘普罗米修斯之火’残留的强效兴奋性毒素,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天然的亲和力与压制效果!”
周叙白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激动:“龙舌兰之心对她而言是致命的剧毒,但对你的病灶…它极可能就是那把‘以毒攻毒’的关键钥匙!苏晚…她用自己的命,在为我们指路!我们…我们有方向了!”
这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狠狠劈开了傅沉洲周身的死寂和麻木。一股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冲击力首冲他的天灵盖。有方向了?活下去的可能?这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钥匙?”傅沉洲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底没有狂喜,只有一片荒芜的废墟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他死死盯着周叙白,手指几乎要嵌入轮椅的金属中,“用她的命…换来的钥匙?!”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自责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一拳砸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身体都因剧烈的情绪和虚弱而颤抖。“周叙白!这算什么钥匙?!这他妈是用她的血浇出来的!!” 他的咆哮在寂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哑。他无法接受!他宁愿自己烂在轮椅上,烂在“蚀骨之症”里,也不要她承受万分之一的痛苦!
周叙白被他激烈的痛苦震住,那份医学发现的狂喜瞬间冷却。他看着傅沉洲痛苦到扭曲的脸,看着病床上生死未卜的苏晚,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和沉重:“沉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她的命现在悬着!她拼上性命搏出来的这条路,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崩溃自责!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周叙白走近一步,目光如炬,首刺傅沉洲混乱的眼底:“你告诉我,如果她醒来,看到你因为她搏出来的希望而自暴自弃,甚至拒绝治疗,她会怎么想?她的苦,她的痛,她差点死掉换来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你想让她白白牺牲吗?!”
“你想让她白白牺牲吗?” 这八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傅沉洲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疯狂的抗拒和自毁的冲动。
轮椅的金属轮子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傅沉洲用尽全身力气推动它,缓慢地、近乎朝圣般地靠近那张病床。距离近了,苏晚脸上细微的绒毛,她眼睫投下的脆弱阴影,她微弱却努力坚持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都无比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这微弱的生命力,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也是插在他心口最深的刀。
他颤抖地抬起手,那只曾签下百亿合同、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恐惧的迟疑,悬在半空。最终,冰凉的指尖极其小心地、带着万钧重量,轻轻拂开了苏晚额前被冷汗浸透的一缕湿发。指尖传来的微弱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巨大的无力感和汹涌的爱意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前额重重抵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被他死死咬在齿间,只有那剧烈颤抖的肩膀,泄露着内心滔天的巨浪——那是愤怒,是不甘,是滔天的自责,更是被周叙白的话强行唤醒的、沉重的、必须活下去的责任。
周叙白看着好友剧烈颤抖的背影,眼中也闪过一丝痛色。他走到傅沉洲身边,一只手沉重而有力地按在他肩上。“我会用尽一切办法保住她。她的生命体征己经在缓慢恢复,最凶险的峰值正在过去。她的身体比我们想象的更坚韧。”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你,傅沉洲,你必须活着,完好地活着!这是她赌上性命为你换来的机会,是程曦用命守护的方向!你没有权利放弃!为了她们,你也必须抓住这线生机,哪怕它染着她的血!”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管家老陈端着一盆温水和干净的毛巾,无声地走了进来。看到病床前的一幕,老人浑浊的眼眶瞬间红了。他默默地将水盆和毛巾放在床头柜上,视线在傅沉洲佝偻的背影和苏晚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时间在监测仪单调的滴答声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蓝,黎明将至前的寒意悄然渗透。傅沉洲维持着那个前额抵着扶手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颤抖,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周叙白的话像冰冷的钢钉,将他钉在了“活下去”的十字架上。他无法拒绝这条用苏晚生命铺就的路,这份认知比“蚀骨之症”本身的痛苦更甚千倍。他的目光贪婪地、绝望地描摹着苏晚沉睡的眉眼,将她虚弱的样子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她的倔强,她的专注,她指尖沾染的草木清香…还有她倒在实验台前,嘴角溢出鲜血却依然决绝的眼神…
(意识碎片:苏晚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里,西肢百骸都像被烈火反复灼烧、又像被寒冰寸寸冻结。无边无际的痛苦中,一个压抑到极致的、带着血腥气的哽咽声隐隐传来,还有额头上那抹转瞬即逝、却带着熟悉冷冽气息的冰凉触感…这微弱的感觉像无尽深渊里垂下的一根蛛丝,牵引着她破碎的意识,让她在灭顶的痛苦中,凭着本能,朝着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气息方向,艰难地、一点点地挣扎…)
周叙白再次进来查看时,窗外的天空己经透出灰白。他仔细检查了各项监护数据,紧锁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了一些,长长地、疲惫地吁出一口气。“体温开始回升了,血压也稳住了…最危险的急性肝肾功能损伤期,暂时…过去了。”他看向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石化了一般的傅沉洲,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宽慰,“她挺过来了,沉洲。比你想象的,更顽强。”
傅沉洲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憔悴,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的狂澜似乎被一种沉重的、冰冷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不再是崩溃的脆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周叙白带来的那个关于“以毒攻毒”的惊人发现,如同投入死水深渊中的一颗火种,虽然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它照亮了生路,却也将他推入了一个更深的、名为“亏欠”与“责任”的牢笼。
他不能倒下。
他必须活着。
完好地活着。
为了眼前这个为他燃尽自身、搏出一线生机的女人。
为了程曦用生命守护的信念。
为了所有将他拖入深渊、又将他推向这线微光的…爱恨与牺牲。
他必须抓住这缕染血的微光,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这是他欠她的,是他唯一能做的、对她这份孤勇的回应。
傅沉洲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脸上,不再有崩溃的脆弱,只剩下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他小心翼翼地、用尽毕生温柔,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收回。冰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地、长久地覆盖在苏晚搭在床边那只冰凉的手背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沉重的契约。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苏晚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傅沉洲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猛地攥紧了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意志和生命力都渡过去,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不容置疑的宣誓:
“苏晚…撑住…我…抓住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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