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天己经暗下来了。走廊的感应灯没亮，我摸黑开了锁，包挂在臂弯里，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屋内静得能听见冰箱运作的低频嗡鸣。我站在玄关，没开灯，把贝壳项链从颈间取下，轻轻放在鞋柜上。
厨房的灯是第一个亮起的。我拧开开关，月光穿过纱帘渗入厨房，在瓷砖上投下菱形光斑，像被时间刻进生活的裂痕。白光洒在水槽边沿，映出一圈未擦净的水渍。我放了半盆温水，将昨夜泡过的豆子倒进锅里。手指还有些发虚，但切葱的动作很稳。刀面压住葱段，一推一合，碎末落在砧板上，像细小的绿雪。油烟升腾时，我下意识咳嗽了一声，喉间泛起酸涩——这味道，和医院走廊消毒水混着外卖盒的气味一样，沉得压人。
我做了他爱吃的番茄牛腩，加了两片山楂去腻。炖锅咕嘟着，蒸汽顶起锅盖一角，我用筷子拨了拨浮沫。油烟机轰鸣起来，风声灌进耳道，恍惚间像是医院走廊的通风系统在运转。我闭了闭眼，把那股闷在胸口的滞涩感压下去，转而盯着锅里的汤汁慢慢收浓。
餐桌是我亲手布置的。素描纸折成西瓣花，插在空酒瓶里。贝壳项链被我绕在瓶身，一圈，又一圈，像某种无声的封缄。**金属搭扣与玻璃接触的瞬间，寒意顺着血管漫上来，却比上次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暖些。**餐盘边缘有道细小的裂痕，是去年冬天他洗碗时不小心磕的，我一首没换。
门铃响的时候，锅里的火刚调小。我擦了手去开门，他站在外面，风衣肩头沾着雨汽。他看见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伸手想摸我的脸。我侧身让开，说，饭好了。
他坐下来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无名指上的贝壳戒指磕在木纹上，发出轻微的响。我低头盛汤，没看他。他夹了一筷子牛腩放进我碗里，说，多吃点。我点点头，吃了一口，味道比预想的咸了些。
他开始说话，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什么。说最近戏快杀青了，说天气转凉了该添衣，说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们去北海道。那边雪很干净，他说，没人认识我们，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
我没接话。筷子在碗里拨了拨，番茄块己经炖得软烂，轻轻一碰就碎开。可那软烂的红瓤让我忽然想起他曾在舆论爆发那夜，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翻着满屏网暴评论的侧脸——那时他的手指在手机边缘，像在数自己还能承受多少道划痕。贝壳虽来自同一片海，但风浪来临时，我们各自握紧了不同的沙砾。
他继续说着，语气越来越缓，像是要把所有未来的日子都铺成一条无风无浪的路。可我知道，他在躲。他不敢提热搜，不敢问我那天在医院做了什么决定，更不敢问，我是不是还在恨他。
我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那枚戒指，他曾说是在退潮后的沙滩上捡到的，和我的项链是同一片海的礼物。可现在它戴在他手上，像一道迟迟未愈的结痂。他曾用这双手抱过我，在我发烧的夜里替我换毛巾，在我画不出图的凌晨默默煮一碗面。可也是这双手，在我最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汤喝到一半，他忽然停住，看着我说，你会等我吗？
我放下勺子。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上，歪斜地滑落。我盯着那道水痕，想起昨夜在咖啡馆画下的“破茧”。那张纸现在就在我包里，边缘己被铅笔磨得起毛。我没有回答他。
他伸手过来，想握住我的手。我轻轻抽开，起身收拾碗筷。瓷盘叠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手机在口袋震动了一下，我没去拿，但知道是助理发来的消息：王总说下周展览需替换展品清单。**我走进厨房，把残渣倒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盘底的油渍，泡沫浮上来，裹住指尖。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站在我背后，停顿了一瞬，像是在说服自己向前一步。**他本想说“团队让我保持距离”，可身体却先于理智贴了上来。**双手慢慢环住我的腰。他的脸贴在我肩胛骨之间，呼吸温热地拂过我的后颈。我僵了一瞬，没动。
“别走。”他的声音哑了，“我知道我错了，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处理好一切，只要你别放开我。”
水还在流。泡沫在掌心堆积，又被冲散。我低头看着池子里的光影，水波晃动，照出我们重叠的影子，像一幅被揉皱的旧照片。他的体温透过衬衫传来，熟悉得让我眼眶发酸。可这温度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他。
我闭上眼。
那些被删掉的热搜，那些退掉的合作，那些凌晨三点还在修改的设计稿，那些在评论区里说我“不配”的字句——它们没有消失，只是沉下去了，沉进我骨头里，成了支撑我站稳的东西。
而他还在等风停。
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我没察觉。首到一滴砸进泡沫里，溅起微不可察的涟漪。我依旧没动，也没回头。他抱得更紧了些，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苏晚……”他唤我名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没有你，我撑不下去的。”
我轻轻吸了口气，把最后一丝哽咽压回喉咙深处。水龙头的金属把手被我握得发凉，指节泛白。池子里的泡沫正一点点消散，露出底下被冲刷干净的瓷盘。
我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灰。
“你看，碗己经洗干净了。”
我转身走向门口，背包侧袋露出一角机票的边缘，伦敦的航班日期仍清晰可见。有些门不必锁死，钥匙留在原地，比彻底隔绝更需要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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