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许久，最终归于沉寂。我站在公寓的玄关，大衣还未脱下，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动窗帘的一角。我低头看了眼左手无名指，草稿纹身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痕，像是反复留下的印记。
我走进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那枚贝壳戒指。
它安静地躺在棉布内衬的小盒里，银托己经有些发暗，贝壳的弧面依旧泛着温润的光，像多年前海边的月色。我把它倒出来，放在掌心，指尖轻轻抚过内圈——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潮起时见你”。那是他亲手刻的，用工作室的雕刻刀，花了整整一夜。
我翻出一块素色绒布，将戒指仔细包好，西角折紧，像封存一段不能再触碰的时光。手指在布角停顿片刻，仿佛还能触到那夜他低头雕刻时的侧脸轮廓。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终于将它收进包里。
第二天清晨，我去了那家街角的咖啡馆。阳光比昨日明亮些，照在木质桌面上，映出杯底残留的奶泡痕迹。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双份奶泡拿铁，杯子送来时，我把它推到桌角，像在等待什么人。
他来得比我想象中快。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风，他站在门口，目光首接落在我手上。我没有抬头，只是将绒布包轻轻推到桌面中央。
他走过来，站在我对面，没有坐下。他的手指悬在布包上方，却没有去拿。
“你把它还回来，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是结束的意思。”我说。
他终于坐下，手指捏住绒布一角，慢慢打开。贝壳在光线下微微发亮，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你还记得那天吗？你说贝壳是海留给沙滩的遗物，我说，那它就是我给你的第一枚戒指。”
我记得。那天风很大，我们站在退潮后的滩涂上，他蹲下身，在湿漉漉的沙地里翻找，最后递给我这枚被海水磨得圆润的贝壳。他把它套在我指尖，说：“等我有钱了，给你做一枚真正的。”
后来他真的做了。用最细的银丝缠绕，镶嵌了一粒小钻，藏在贝壳背面，只有从特定角度才能看见。
可现在，我不需要它了。
“我不是不记得。”我说，“我是不能再靠回忆活着。”
他猛地抬头，喉结微动，眼中情绪翻涌，却终究没有伸手去抓我，只是轻轻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停顿一瞬，最终落在我的手臂上，掌心微颤，像在确认我是否真实存在。
“你把它还回来，就是想彻底走开？”他声音低哑，“你要我公开，我可以；你要我离开圈子，我也能。你说，我去做。”
“你还是没懂。”我看着他，“我不是要你放弃什么，我是不能再把自己交出去了。每次你一出现，我的呼吸就乱，心跳就停，连画一条线都会想到你有没有看到。我现在看到你的名字，手会抖，胸口会闷，像被人掐住喉咙。这不是爱，是病。”
他怔住。
“我喜欢你，”我继续说，“可我喜欢的那个你，是医院门口蹲下来捡我设计稿的人，是会把草莓尖尖留给我吃的那个人。不是热搜榜首的演员，不是粉丝口中‘失格’的偶像。可现在，我分不清哪个是你，哪个是他们眼中的你。而我……己经找不到我自己了。”
他的手指收紧，绒布被攥出一道褶皱。
“你说你需要时间？”他声音发颤，“那我等。”
“你等不了。”我摇头，“你连自己都顾不上。你团队每天给你安排十场采访，你经纪人半夜三点还在改声明，你父亲在饭桌上说‘陆家的脸面不能毁在女人手里’。你在这些缝隙里喘气都难，还谈什么等我？”
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我曾经以为，爱是共渡风雨。”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可后来我发现，如果两个人都在风雨里站不稳，那就只能互相拖累。我不想再做那个让你为难的人，也不想再做那个为了你放弃一切的自己。我想重新学会，一个人站着。”
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我的手腕，力道轻得几乎像错觉，却又带着不肯松开的温度。
“你不能走。”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吞没，“你走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用力抽手。
他没松。
我再挣，终于挣脱。动作太急，绒布包滚落桌面，贝壳戒指滑出来，在木头上轻轻一跳，停在阳光里。
“你看看它。”我指着那枚戒指，“它本来就是海的，不是谁的信物。它被冲上岸，被人捡起，又被归还。它不属于任何承诺，它只是存在过。”
他低头看着，肩膀微微发抖。
“我不是不要它。”我说，“我是把它还给开始的地方。就像我们，也该回到没有彼此的时候。”
他忽然抬头，眼里有泪光：“可我没有你，就不是我了。”
我闭了闭眼。
一滴泪落下来，砸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那你得重新认识自己。”我说，“就像我，也得重新认识我。”
我站起身，背起包。风铃响了，声音很轻。
我走到门口，手搭在玻璃门把手上，停了一秒。
身后传来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苏晚！”他喊我名字。
我没有回头。
“如果你走了，我就真的不会好了。”他的声音破碎，“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有一天，想起我，心会痛？”
我握紧门把手，指腹着金属的凉意。
“我己经在痛了。”我说，“可我还是得走。”
我推开门。
风迎面吹来，卷起大衣下摆。我迈出去，脚步没停。
身后没有追出来的脚步声。
我走到路口，红灯亮着。我站着等。一辆公交车驶过，挡住了视线。等它开远，我回头望了一眼。
咖啡馆的玻璃窗里，他仍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块绒布，贝壳戒指静静躺在桌面上，阳光照在它上面，像一滴凝固的泪。
绿灯亮了。
我迈步穿过马路，手伸进大衣口袋，指尖触到那枚未完成的戒指——白钻与浅粉钻靠在一起，像两颗终于靠近的星。
我将它缓缓握紧，钻石的棱角抵在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这痛让我记起，我曾为它熬过多少个通宵，也曾因它犹豫过是否该继续前行。可此刻，它不再是对过去的执念，而是我亲手雕刻的未来。
我把它贴在胸口，像封存一段终于落定的心事。
风吹起我耳边的碎发，我抬手别到耳后，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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