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时，舷窗上的光斑缓缓移动，从金属机翼滑向地面。我闭了闭眼，指尖在扶手边缘停顿了一瞬，没有去碰随身包。那本笔记本还在箱底，三年前我写下‘暂存’的那页，夹着那枚戒指，像一段被封存的呼吸。空乘播报结束，乘客陆续起身，我跟着队伍走出舱门。
星海市的风带着熟悉的湿度，扑在脸上却不似记忆中那般沉重。阳光落在出站口的地砖上，反着微光。接机的助理举着牌子站在人群外，看见我时笑着挥手。我没急着过去，而是站在通道尽头，看了眼街角——咖啡馆的招牌换了，暖黄的灯光却还亮着，像一盏守夜的灯。
车驶上主路，城市在窗外铺开。梧桐树影扫过车窗，斑驳的光影里，我看见书店的轮廓从楼宇间浮现。它翻新过，玻璃门干净透亮，门口摆着新书展架。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那个雨夜，我站在书店前，把戒指推到他面前。那时雨下得不大，但风穿进衣领，冷得人发抖。
我收回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蹭过左手无名指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纹身，是草图线条缠成的环，边缘有些模糊了。每次灵感枯竭，我都会去画它，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现在，它安静地贴着皮肤，像一句没说出口的话。
助理在副驾驶翻着文件，回头递来一份打印的嘉宾名单。“苏老师，星光珠宝展的流程确认过了，布展也快完成了。”她语气轻快，“这次真是大场面，连陆星辞都来了，做形象大使呢。粉丝都在传，说他三年没接珠宝代言，这次是破例。”
我接过名单，目光从一串名字上滑过，最终停在最上方。‘陆星辞’三个字赫然在目，黑体加粗，仿佛是他站在我面前，低沉而清晰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我指腹无意识地在纸面，名单在不经意间折出一道细痕，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我没有多看，也没有立刻还回去，只是把它翻了个面，放在腿上。
窗外，车正经过那条老街。珠宝市场的霓虹灯换了颜色，从蓝紫变成暖金，叫卖声依旧此起彼伏。一个摊主举着银饰在阳光下晃，金属的反光一闪，刺进车窗。我微微侧头，却听见自己心跳沉了一下。
三年前离开时，我以为时间会把一切都磨平。
可现在，我只是坐在车里，什么都没做，就被这座城轻轻推了一下。那些我以为早己沉底的记忆，正随着车轮碾过熟悉的街角，一寸寸浮出水面。
助理没察觉异样，继续说着展会细节：“主展区是您《涅槃》系列的七件作品，灯光己经按您上次发的参数调好了。不过策展人说，现场观众可能会多，要不要加一道隔离带？”
我望着前方，轻声说：“不用。让观众能走近看。”
她点头记下，又问：“那……和陆老师有没有需要协调的环节？比如合影或者访谈？”
“没有。”我打断她，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按原流程走，我不参与任何互动环节。”
她应了声好，低头整理文件。车内安静下来，只有空调的风声。
我低头看着那份名单，背面印着展会LOGO，一只展翅的鸟，翅膀由断裂的金属线条拼接而成。那是我设计的，灵感来自三年前在异国画下的第一张草图——裂痕不是终点，而是重新生长的起点。
车拐进高架，阳光斜照进来，照在名单的一角。我伸手将它往腿上压了压，像是怕它被风吹开。
三年里，我画过无数张图。有在深夜工作室里熬出来的，有在病床上凭着记忆补全的，也有在暴雨天站在街边突然想通的。每一件作品，都藏着一段没说出口的话。《涅槃》系列里那条用双色宝石拼接的项链，是我在梦里反复修改的。白色水晶象征断裂的过去，深蓝宝石则是沉淀后的清醒。它们被一条细金丝缠绕连接，像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疤痕，不完美，但足够坚韧。
而最中间那件“共生环”，是唯一没公开的设计。它由两枚不对称的指环嵌合而成，一枚宽厚，一枚纤细，表面都有细密的锤痕，像是被反复敲打过。我画它的时候，总想起医院门口那个雨夜，他把伞倾向我，自己半边肩膀淋透。也想起后来，他在书店里抓着我手腕，声音发抖地说“别走”。
那枚戒指，我终究没完成。
车停在酒店门口，助理下车帮我拿行李。我坐在后座没动，首到她拉开门，才抬眼看向大堂。水晶吊灯亮着，光洒在大理石地面上，像一片静止的湖。
“苏老师？”她轻声问。
我走进大堂，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三天后，我将站在那个展厅中央，而他，也将出现在那里。我们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即使无言，也能读懂彼此的眼神？
我点头，拎起包下车。风从正门吹出来，带着冷气和香水味。我站在台阶上，看了眼天空。云层薄了，阳光穿透下来，照在手腕上。我抬起手，无名指上的纹身在光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三天后，我要站在那个展厅中央，面对所有目光。
而他，也会在那里。
我走进大堂，前台递来房卡。电梯里，我按下楼层，金属门缓缓合拢。镜面映出我的身影，轮廓清晰，眼神平静。可当电梯轻微震动上升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什么都没有，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一点点浮上来。
房间在十六楼，窗外是城市的天际线。我放下行李，第一件事是打开随身包，取出设计稿夹。翻开最新一页，是我昨晚在飞机上画的草图：一道裂痕贯穿金属环，裂口处生长出细小的藤蔓，缠绕成新的形状。
我盯着那条藤蔓，笔尖停在纸面。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助理送来的展会流程表。我起身开门，接过文件，顺手将草图合进夹子。
“对了，”她忽然说，“陆老师刚到了，正在楼下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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