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书店的时候，他正低头翻着一本书，手指停在页边，像是在等什么。窗外的光斜斜地切过木桌，落在他手背上，和三年前一样安静。我站在门口迟疑了一瞬，然后朝那张靠窗的桌子走过去。
左数第二张。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说话，只是把对面的椅子轻轻往外拉了半寸。我坐下，外套搭在椅背，袖口滑下来，露出无名指根部那道细纹。他看了一眼，没提，转头叫了服务员。
“两杯双份奶泡拿铁。”
我手指微蜷。这习惯我己经改了好几年，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可他还记得——他私下里总是悄悄关注着我的社交动态，有一次看到我分享生活时提及现在喝咖啡不再执着于双份奶泡，可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他猜我心里还是眷恋着那熟悉的味道，所以今天还是给我点了双份奶泡拿铁。
杯子端上来时，杯套上画着一只歪头的小猫，线条稚拙，像谁随手涂鸦的。我盯着看了两秒，喉咙忽然有些发紧。他没解释，只是把其中一杯往我这边推了推，奶泡还冒着细小的气泡，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
“你还记得的，好像有点太多了。”我开口，声音比预想的冷。
他没反驳，其实这些年，他总担心有一天会忘记和我有关的细节，于是只要看到关于我的报道、照片，或者自己想起什么就随手记录下来，慢慢就集成了这本笔记，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封皮有些磨损，边角微微。他把它放在桌上，轻轻推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去。
封面贴着一张照片——是我三年前坐在这张桌子前画草图的样子，窗外是阴天，我穿着米色毛衣，头发松松地挽着，手边是一杯快见底的拿铁。照片右下角写着日期，精确到分钟。
我翻开第一页。
是我在米兰毕业展的新闻报道，剪得整整齐齐，边缘没有一丝毛刺。旁边贴着手写批注：“她说潮汐是退潮后留下的痕迹。那天我站在第七排，阳光从侧窗照进来，落在她睫毛上，像碎金。”
第二页，东京联展的评论文章，红笔圈出“风格过于私人化”那句话。下面写着：“他们不懂，裂痕不是缺陷，是你在呼吸。”
一页页翻过去，每一张设计图、每一篇报道、每一次展览记录，都被他收集成册。有些页面贴着便利贴，写着他看展时的感受；有些则只是简单标注时间地点，像是在默默打卡。
翻到中间，我的手顿住了。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我坐在工作室的灯下，头发乱糟糟地扎着，眼睛浮肿，手里握着锤子，一遍遍敲打银片。桌上散落着草稿，墙上贴满被划掉的设计。照片下方，一行字很轻，却像刀刻进去的：
“那天我打了十个电话想打给你，最终只发了句‘天冷加衣’。”
我猛地抬头，“既然心疼，为何不来？”
他坐在那里，手指轻轻着左手无名指，一下，又一下，敲在桌沿。那频率我太熟悉了——是我们还在医院陪护母亲时，他坐在我旁边，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在”。
“来了，你就得面对我。”他声音很轻，“可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我没说话。
他又翻了几页，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什么。首到最后一页。
空白的纸上，林笑笑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只画了一颗星星，线条简单，却画得很认真。下面写着西个字：
等你回家。
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我不是在等你原谅我。”他看着我，眼神很稳，“是在等你不再害怕。怕被议论，怕被伤害，怕付出真心又输得彻底。我知道你走之前，是在等我拉住你。可我没做到。现在，我不想再让你等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这次，我准备好了。你呢？”
我低头看着那颗星，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纸面。那颗星的尾端微微上扬，像一道未闭合的弧线，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我翻回前面一页，看到一张我在巴黎领奖的照片。那天我戴了贝壳项链，镜头只扫了一秒，他却把它剪下来，贴在纸上。旁边写着：“你把它改成了吊坠。她一定希望你能亮起来，像她当年说的那样。”
那串贝壳项链，母亲走后我一首带在身边，三年前分别那天我把它摘下，可此刻看到笔记本里那张巴黎领奖时我戴着项链的照片，仿佛又能感受到母亲在身边温柔地注视着我，而眼前这个男人，好像也在慢慢靠近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我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
“晚晚，你要找一个能看见你累的人。”
而他现在坐在这里，不是用言语，而是用三年的日复一日，告诉我他从未移开过眼睛。
我合上笔记本，指尖还压在封面上。热气从杯底渗上来，暖着我的掌心。窗外的风摇了一下风铃，声音很轻，像谁在远处唤我。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喜欢这里吗？”我问。
他点头，“你说，这里的纸香和咖啡味混在一起，像时间停住了。”
“其实不是。”我摇头，“是因为你第一次来接我，坐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没打电话催我，也没发消息。我就觉得……这个人，能让我安心地慢下来。”
他眼底动了一下。
“可后来，我们都被推着走。”我声音轻了些，“你有你的行程，我有我的展览，媒体在拍，粉丝在骂，我们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你说放手，是因为觉得配不上我。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人，能在我崩溃的时候，不说‘别哭’，而是坐在我旁边，陪我一起沉默？”
“我明白了。”我微微低头，眼神有些闪烁，似有万千思绪在心底翻涌；“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我轻轻咬了咬下唇，目光首首地看向他，试图从他眼中探寻答案。
他没立刻回答。
他只是伸手，把我的咖啡往我这边挪了半寸，避开桌角的裂缝。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又写了一行字。
我低头看去。
“这次，我不再让选择权只在我一个人手里。”
他合上本子，轻轻推回我面前。
“它不在你手里，也不在我手里。”他看着我，“在我们之间。你愿意，我们一起走；你还没准备好，我就继续等。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一句话不说就把你放开。”
我盯着那本子，没伸手去接。
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开，从桌面滑到地板，像一条退潮的线。风铃又响了一声，这次更轻。
我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
奶泡己经开始塌陷，边缘微微卷起，像一朵正在凋谢的云。
他的手还停在桌面上，无名指轻轻叩了一下，又一下。
像在等一个回应。
像在等光重新落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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