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湖面时，风刚好把涟漪推到岸边。我站在这里，袖口下的纹身被夜色盖住，像一段沉入水底的旧话。陆星辞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走在我身侧，脚步很轻，仿佛怕惊动什么。
半小时前他发来消息，只写了一句：“能出来走走吗？”我没有问地点，也没说好或不好，可还是来了。就像在片场接过他递来的剧本时那样，没有多言，却把选择接了下去。
湖边小径铺着碎石，踩上去有细微的响动。路灯稀疏，月光反倒成了主光源，洒在水面像撒了一层银粉。我们走得不快，也不找话说，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
那时我们刚进组拍第一场夜戏，暴雨倾盆，我的伞被风吹翻，他默默把伞倾向我这边，自己半边肩膀湿透。还有一次我熬夜改设计图，他悄悄把热咖啡放在桌角，没说话，只轻轻敲了敲我的肩膀。那些细碎的瞬间，像此刻脚下的碎石声，不响，却一步步踩在心上。
首到前方出现一座低矮的木桥，横跨在两片芦苇之间，他才停下。
“我想跟你谈一谈那天的事。”他说。
我抬眼看向他。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比平时柔和，眉眼间那股惯常的冷意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很久没见过的认真。
“不是解释。”他顿了顿，“是道歉。”
我没有回应，只是站在原地，等他说下去。
“我当时觉得团队说的有道理，以我的身份牵扯进绯闻对你没好处，我本想等事情平息后再找你，可没处理好。” 他的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可辨，“媒体闹得那么凶，我说一句话，只会让你更难堪。我说‘我们没关系’，是想让你从风口撤出来，重新开始。”
我轻轻摇头，“可你没问过我，要不要一起扛。”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沉了些。“你说得对。我不是没想过拉你出来，而是……我怕自己不够强。”他低头看着桥下的水，“那时候刚拿到一个奖，团队说我的形象不能沾上‘绯闻女友’这种标签。我说服自己，沉默是保护你。可现在回头看，那不是保护，是逃避。”
我看着新闻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想象着你独自面对这些恶意的场景，仿佛看到你红着眼眶，颤抖着手指一件件删掉自己精心创作的作品，最后抱着箱子消失在片场的画面。
夜风掠过湖面，吹起他额前微湿的发。拍摄淋雨戏留下的潮气还没散尽，衣领边缘仍有些许水痕。
“最让我后悔的，不是没护住你。”他看着我，“是我让你以为，我不在乎。”
我的心口像被什么压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种久违的酸胀。那种感觉，像三年前我在工作室改稿到凌晨，抬头看见窗外第一缕光时的情绪——疲惫，却终于能喘口气。
“其实我也错了。”我开口，声音比预想中稳。
他看向我，眼里有惊讶。
“我不该一声不响地走。”我说，“我以为离开是对你的成全，也是对自己的保护。可我忘了，真正的保护，不是躲开风雨，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淋。”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边缘有些粗糙，是最近熬夜画图磨的。“那时候我觉得只要我不出现，舆论就会慢慢平息。可我忽略了一件事——你也是一个人。你也会累，也会需要回应。而我，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却把你一个人留在了风暴里。”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不是怪你。”我抬头，“我只是终于明白，那段日子我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撑着，却谁也没给对方一个机会说‘我需要你’。”
“是啊，经历这些我才懂得，真正的爱不是互相逃避，而是共同成长，在时光中沉淀出温柔的相守。”
月光落在湖心，被水波揉成细碎的光点。远处有只夜鸟掠过，翅膀划开空气，又归于寂静。
他慢慢伸出手，不是突然的，也不是试探性的，而是像完成一个早己决定的动作。
他见我微微低下头，沉默片刻，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像是想触碰我的脸，却又迟疑地收回。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有一丝动容。他这才将手稳稳地伸过来，掌心朝上，停在我面前，等着。
我没有立刻动。
三年前，我会躲。两年前，我会拒绝。而现在，我只是看着那只手，看着他指尖微微蜷起的弧度，看着他手腕上那道旧伤疤——那是拍动作戏时留下的，当时我还在片场，递了药，却没敢碰他。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我的袖口，那里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纹身——是当年我为他设计“星芒系列”戒指时的草图。他轻轻说：“我记得这个，是你以前为我设计戒指时的草图。”
我抬起手，轻轻放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合拢，温暖而坚定。没有用力攥紧，也没有迟疑退缩，就这样稳稳地握住。
我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还有那股熟悉的温度。不是炽热，也不是冲动，而是一种沉静的确认——像设计师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金属配比，像作品完成最后一道打磨时的安心。
“你还记得‘星芒系列’的第一稿吗？”我轻声问。
他点头，“你画在咖啡馆餐巾纸上的那个。”
“那天你说，星星不会掉下来，是因为有人在替它发光。”我看着他，“后来我才懂，原来你一首在替我发光。而我，却以为光只能来自我自己。”
他拇指轻轻擦过我的指节，“现在呢？”
我望着湖面，月光在水上铺出一条细长的路，通向对岸的暗影。风吹过来，带着水汽和远处草木的气息。
“现在我知道，光可以互相照着。”我说。
他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些。我们的影子被月光投在桥面上，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像两棵终于长到同一片天空下的树。
湖水缓缓流动，带走了浮在表面的落叶。一只蜻蜓低飞掠过水面，点出一圈涟漪，又迅速飞远。
他的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似乎想碰我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他只是将指尖轻轻落在我的发梢，像怕惊扰什么。
我也没有动。
那一刻，我们之间再没有“该不该”“能不能”的拉扯，只剩下一种缓慢而清晰的靠近——不是重逢的激动，而是理解之后的安心。
他低头看我，眼神很轻，却落得很深。“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
我没有回答。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凉意，却不再刺骨。我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回握住了他。
月光洒在交叠的手上，皮肤与皮肤之间泛着微弱的光，像一枚未命名的戒指，正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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