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切过阳台的栏杆，落在客厅地板上，像一道尚未愈合的淡金色裂痕。我刚把婚纱从衣架上取下来，准备收进樟木箱，陆星辞正站在阳台边，手机贴在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仍能听出尾音里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起伏。
他挂了电话，转身时看见我，眼神顿了一下，随即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婚纱，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先放这儿吧。”他把婚纱搭在沙发背上，指尖在裙摆的水晶上轻轻掠过，像是在确认昨夜的一切不是幻觉。
我走向厨房，打开咖啡机，双份奶泡的按钮被我按得格外用力。水汽升腾的瞬间，他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说：“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我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咖啡液一滴一滴落进杯底。这个动作我做过太多次，焦虑时，灵感枯竭时，分手后的那两年，几乎每天清晨都是这样开始的。
“什么项目？”我问，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平稳。
“国际上的，”他顿了顿，“可能会在国外待一阵子，周期不短。”
我端起咖啡，唇边刚触到温热的奶泡，手便微微一顿。杯沿留下半个淡淡的印子，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是好事。”我说，终于抬头看他，“你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笑了，可那笑没到眼底。他太了解我，知道我无名指的习惯——现在，我的指尖正一圈圈抚过星戒的边缘，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却压不住心里那点无声的震荡。而他自己，也在沉默中反复掂量着这个机会：那曾是他梦寐以求的舞台，一个能让他摆脱流量标签、真正被世界记住的角色。可一想到要离开她，离开这个他们用三年时间重建的家，他的胸口就泛起一阵钝痛。他记得三年前她站在发布会后台，背影单薄得像要被灯光吞没；他也记得自己因犹豫和怯懦，错过了她最需要他的那段时间。这一次，他不想重蹈覆辙，可也不愿放弃这迟来了太久的光。
终于，他轻声开口：“导演说，这个角色非我不可。”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落进水里，“是那种……能让人记住的角色。”
我没有接话。能让人记住的角色，是他从进中戏那天起就在追的东西。不是流量，不是热度，是能在银幕上留下痕迹的表演。他曾蹲在街边弹琴，被雪藏两年，靠便利店打工撑过寒冬，为的不就是等一个这样的机会吗？
而现在，它来了。
“你去。”我说，目光仍落在海平线上，“就像我不会停下设计一样，你也不能停下演戏。”
他侧头看我，眼神里有感激，也有迟疑。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门框边缘，指节微微泛白。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是不信我，也不是不信我们，而是怕现实的重量一点点磨掉当初的温度。他曾错过我三年，因为误会，因为舆论，因为不够勇敢。现在，他不想再重演一次遗憾。
风忽然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低得几乎被海浪盖过：“如果我说，我想推掉呢？”
我摇头，“别为我停在原地。我不是三年前那个躲在发布会后台、连抬头都不敢的人了。现在的我，能站在这里，看着你走向更远的地方。”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忽然伸手，将我的手握进掌心。他的掌心有常年握剧本留下的茧，也有拍戏时被道具划出的细痕。那些伤，我都记得——就像记得他为试镜这个角色，在零下十度的街头反复排练独白，只为抓住那一分钟的镜头；记得他接到导演电话那晚，一个人在阳台坐到天亮，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共生系列”第一件作品展出那天，他站在展厅中央，看着那对缠绕如脉搏的戒指，轻声说：“我们不是被命运绑在一起，而是自己选择了缠绕。”那时我才知道，他早己读懂我藏在设计里的所有隐喻。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阳台上的风铃轻轻响动。那是我在婚礼前亲手挂的，金属片上刻着“共生”二字，声音清越，像某种无声的见证。
他望着远处的海，许久，才低声道：“我怕……怕时间久了，距离会变成隔阂。”
我轻轻抬起手，指尖拂过颈间的贝壳项链。母亲的刻字早己被岁月磨得模糊，可那句话一首在我心里，“别忘了回家的路。”
“那就别让它变。”我说，“我们可以视频，可以写信，可以等。我可以去探班，你也可以回来。距离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愿不愿意为彼此守住那份在意。”
他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拇指缓缓擦过我的指节，像是在丈量什么。
“你说‘共生’是两条金属丝重新编织，不再分离。”他轻声说，“可如果其中一根被抽走，另一根还能完整吗？”
我看着他，“那根没被抽走的，会等。”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有光闪动。他想起第一次试镜失败后，我默默把一张机票塞进他包里，说：“别停，我等你回来。”那时我们还没在一起，可她早己用行动告诉他——她从不轻易放手。
他忽然明白，成长不是谁为谁停留，而是明知前路漫长，依然选择彼此信任。
他没再说推掉的事，也没说一定会去。有些话，现在不必说尽。
晨风再次拂过，贝壳项链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终于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然后点了“锁定”。
他知道，这个决定不能仓促，也不能由一个人承担。
他转过身，重新靠回栏杆，和我并肩站着。海浪一层层推上来，又退下去，像时间本身的呼吸。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医院走廊，我画下第一稿“体温共生”时的场景。金属与体温交融的光泽，像心跳的轨迹。那时我以为，那只是设计的起点。后来才明白，那是我所有勇气的源头。
而“共生系列”的每一件作品，都是我们从破碎走向完整的见证——从误解到重逢，从怯懦到坚定。它不只是我的设计，也是我们的语言。
而现在，我又站在了新的起点前。
他轻轻握紧了我的手，像握着一段未完的旅程。
远处，一只海鸟掠过水面，翅膀划开晨光，飞向看不见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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