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安宸便蹲在院角的花池边。
池边的泥土是新翻的,混着青草的香气。他捧着一株带泥的莲苗,指腹轻轻蹭过根须上的泥土——这是母亲昨日从后山挖来的野莲,说是要在老桃树下种一片,等夏天开了,坐在桃树下喝茶看莲,最是惬意。
“宸儿,慢些。”林若素端着陶壶过来,壶里泡着新采的野菊,“别伤了根。”
安宸抬头笑,接过她递来的竹片,小心地将莲苗埋进池边的软土里。阳光透过桃树的枝桠洒下来,在他肩头落了一片粉白的花影,像极了母亲年轻时,蹲在菜圃前给他摘黄瓜的模样。
“当年在安府,”林若素在他身旁蹲下,指尖抚过池边的碎石,“你总爱蹲在这儿看蚂蚁搬家。那时这池子里全是青苔,你非说要种莲花,说‘等莲花开了,娘坐在边上织毛衣,我给你剥莲子’。”
安宸的手顿了顿。他记得那夜,母亲在油灯下织毛衣,他趴在她膝头数莲花,数着数着就睡着了。后来战火燃起,莲花池被炮弹轰平,母亲的毛衣针也永远停在第三行。
“现在……”他将最后一捧土轻轻压实,“能种了。”
林若素笑着点头,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打开是颗拇指大的莲子:“这是你小时候藏的,说要留着种莲花。我在箱底翻到的,你瞧——”
莲子裹着层褐色的硬壳,表面还留着安宸当年用小刀刻的“安”字。安宸接过莲子,指尖触到刻痕的凹陷,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他举着莲子对母亲说:“等我长大,要种满池塘的莲花,给娘当伞。”
“傻小子。”林若素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如今倒真要种了。”
午后·工具房。
安擎天蹲在木凳上修锄头,斧头和凿子在他手里转得飞快。安宸凑过去时,他正对着锄头的缺口皱眉:“这铁料太脆,得掺点铜。”
“爷爷,”安宸从工具架上拿下个铜铃,“用这个吧。后山捡的,铜质软,容易熔。”
安擎天接过铜铃,眯眼打量:“这是……当年你娘嫁过来时的陪嫁?”他指腹着铃身上的刻痕——是朵极小的莲花,“你娘说,这是她娘家传的,要传给儿媳。”
安宸的喉结动了动。他记得母亲嫁过来那天,穿着月白锦裙,头上戴着这铜铃做的头饰。后来战火里,头饰丢了,母亲却总说:“铃在,人就在。”
“熔了吧。”安擎天将铜铃放进坩埚,“掺着铁料打把新锄头,你娘用着顺手。”
坩埚里的铜水泛着橙红的光,安宸望着跳跃的火苗,忽然想起昨夜在混沌莲心的记忆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归墟的王座旁,有团火在烧,烧的是他的莲心,烧的是他的执念。可此刻,坩埚里的火是暖的,映得父亲的白发都泛着金。
“爷爷,”他轻声说,“当年您教我打铁时,说‘器物有灵,要用心养’。”
“是。”安擎天用钳子夹起烧红的锄头,“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就像……”他将新锄头递给安宸,“就像你对这土地好,它就给你长莲花。”
安宸接过锄头,锄柄上还留着父亲的体温。他转身走向花池,阳光落在锄刃上,泛着温润的光。
傍晚·桃树下。
莲花苗在池边立着,嫩绿的叶片舒展着,像婴儿的手。安宸蹲在池边,用陶壶给它们浇水。母亲坐在桃树下,膝头搭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是她故意学安宸小时候的样子。
时间自由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宸儿,”她举起毛衣,“你看,这次没扎到手。”
安宸放下陶壶,凑过去看。毛衣的前襟绣着朵极小的莲花,针脚粗拙,却带着股笨拙的温柔。“娘织得真好。”他说。
“那是。”林若素笑着收起毛衣,“等你娶媳妇那天,娘给你织件大红的,比这还艳。”
安宸耳尖发烫,低头拨弄池边的水。水面倒映着他的脸,还有母亲的白发、父亲的锄头、老桃树的花苞。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月白锦袍——那是他前世亲手给母亲缝的,如今针脚还在,只是线色淡了。
“奶奶!”院外传来安云岚的喊声,“我和云峰哥摘了野草莓!”
“哎,来啦!”林若素应着,起身时碰倒了茶盏。安宸眼疾手快扶住,茶渍在木桌上洇开,像朵褐色的花。
“我来擦。”他拿起抹布,却被母亲抢过去,“你歇着,我来。”
林若素擦着桌子,目光落在安宸的侧脸上。他的眉眼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可眉心的印记淡了,眼底的棱角也软了。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在废墟里抱着她腿哭的小娃娃,如今己长成能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却又愿意蹲在她膝头,听她唠叨家长里短。
“宸儿,”她轻声说,“你……后悔过吗?”
安宸的动作顿了顿。他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后悔离开她二十年,后悔经历那些生死一线,后悔没能早点回家。
他低头,望着池边的莲花苗:“不后悔。”他将锄头靠在池边,“那些年,我见过太多苦难,可每当我撑不下去时,就想……要是娘在,肯定会给我熬碗热粥。”
他抬头,望着母亲眼里的温柔:“现在,娘在。”
林若素的眼眶红了。她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泥渍,指尖触到他眼角的泪痣——那是他出生时就有的,像颗小朱砂。
“好。”她笑着点头,“娘在,哪儿都不去。”
夜·灶前。
安擎天坐在灶前添柴,火星子噼啪作响。安宸帮他扇风,火光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晃。
“今日种莲花,”安擎天突然开口,“让我想起二十年前,在安府废墟里,你娘抱着你,说‘等战争结束,我们要种满院子的莲花’。”
安宸应了一声,扇风的手顿了顿。他记得那夜,母亲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怀里的他烧得迷迷糊糊,却清晰地听见她说:“宸儿,等你长大,换我给你种莲花。”
“后来……”安擎天的声音有些发闷,“我们走了二十年,莲花没种成,倒先种了满院子的药草。”
“现在种也不晚。”安宸说。
灶上的陶壶“咕嘟”一声,飘出野菊的清香。林若素端着碗过来,碗里是刚煮的热粥,浮着层米油,撒了把桂花。
“喝吧。”她把碗递给安宸,“今日的粥,加了新摘的莲子心。”
安宸接过碗,喝了一口。莲心的苦在舌尖化开,混着桂花的甜,像极了生活的滋味——有过痛,有过甜,最终都熬成了最浓的烟火。
窗外,老桃树的花苞正在悄悄舒展。安宸望着那片粉白的花影,忽然听见花斑猫的叫声。他转头望去,只见那只猫正蹲在院墙上,脖子上系着的红绳项圈在风里晃啊晃,项圈上刻着的“安”字,在月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原来,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
有人在灶前熬粥,有人在院外种莲,
有人陪你回忆旧年,有人等你共赴明天。
而这一切,
都是他用二十年的风雨,
换来的,
最珍贵的,
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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