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收拾完毕，到送贞梅回去的时候，文独欢实在过意不去，却又提不起精神插科打诨，干巴巴支吾道：“贞妹，我，我今日心绪不佳，等，等明日便好了……”
贞梅大眼睛，黑眼珠，冲他莞尔一笑，包含着无尽的温存、宽容、通透：
“你什么你？一年三百六十天，哪里天天都有好心绪？你今天欠我一副好脸色，日后记得加倍还我。夜里无事，早些歇息，若是心中记挂谁，就朝大娘住的正屋方向三叩三拜，梦里自然有人来与你相会，兴许是我，兴许是别人。”
文独欢嘿嘿一笑，言不由衷，“我只愿贞妹来。”
“我来就我来，这个模样来！”贞梅冲他伸长舌头，做个鬼脸，银铃般笑两声，跳着出门去了。
文独欢怅然望了一回，举头又望天色，只盼夜色更深，更黑。
当晚，他要么在灯下呆坐，要么在床上静卧，恍恍惚惚捱到半夜，打了个激灵，又打了个喷嚏，精神一振，紧裹了衣裳，紧束了衣带，就往门外走去。
出了小院，进了后花园，眼睁睁来到凉亭下，发现里里外外，空无一人。
昨晚一面，如梦如幻，到底成空。
他站立良久，前思后想，自劝自解，暗笑自己是痴人。
这后花园，苏月娘昨晚只是偶然而至，怎么可能每晚都有这样的好事？
她是有夫之妇，是正经女人，是西门家主母，怎会像自己一样在深夜里溜出房屋，怀着一股艳遇的心思，来这僻静之地瞎转悠？
可笑，可叹，可惜。
文独欢感觉自己想通了，看破了，放下了，于是回去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晚上，孤衾独枕，长夜难熬，他又糊涂了，执迷了，沦陷了，鬼使神差，像只无主之魂一样，晃晃悠悠再次来到老地方。
冷冷清清，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
花园里别说人了，鬼都没一个。
除了他自己形影相吊，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他不知道不记得后来自己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总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己经是在自己的房间和床上。
贞梅看他的目光，己经显露出担心，而他看贞梅的目光，却透着几分陌生。
两人这一整天都相处得很别扭。
晚上告别的时候，贞梅走到门口又转身想交代几句，文独欢却摇头表示没必要，“贞妹你放心，明天我就没事了。”
贞梅一脸为难之色，想说又不好说破，只得点点头走了。
文独欢回到屋里，对着一盏孤灯枯坐到深夜，听着外面风吹树响，枝摇影乱，暗自叹息一声：今晚再去瞧一瞧，她若来了，我不露面，她若不来，便可死心。
他原己不抱希望，到了凉亭外边，却看到里面有模糊人影。
内心一阵狂喜，细看之时，竟是两条人影，正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两人聊得投入，文独欢又身如鬼魅，卿为叶玄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所以不曾被发觉。
只不过隔得远了，他听不清两人谈话的内容，只能确定那是两个女子。
他心想，这时辰还在这里说悄悄话，多半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猫着腰，蹑手蹑脚靠近到两人身后一丈之处，藏在树木后面，竖起两只耳朵听。
“蕙莲，我以前就说过，潘金莲那贱人定然会缠着大官人不放，迟早要逼着大官人娶了她，而且她一旦得逞，定然要在婚事上面占尽风头，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一个高挑身段的女子，红口白牙，言语爽利，“看看，都让我说中了不是——排到第八的一个小妾纳入西门家，竟要大操大办，又要大红花轿抬进门，还要跟大官人拜天地，饮合卺酒！千百年来，哪有这样的规矩？西门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都要被气活过来骂娘了！”
“六姐，以往的确是你有远见，潘金莲这贱妇这样厚颜无耻，也着实让人没想到。听到消息之后，这几天我都气得睡不着觉。”另一个女子回应道。
文独欢暗暗点头，原来是西门庆的两个姬妾钟蕙莲和王六姐，在这里嚼舌根。
“没想到，哼，你们没想到的还在后头呢。”王六姐冷笑两声：
“等着吧，潘金莲这个狐狸精，往后必然凭借大官人的专宠，百般要挟，作威作福，样样都踩到咱们姐妹几个的头上去！西门家不被她闹个鸡犬不宁才怪，只要眼没瞎的人，谁还瞧不出来这苗头？也只有苏月娘那个木头脑袋，还在傻乎乎做好人，装糊涂，养虎为患，总有她哭得肝肠寸断的那一天，而我们姐妹几个啊，唉……”
“我们几个怎么样，难道潘贱人还能吃了我们？”钟蕙莲恨声道。
王六姐：“那狐狸精还没过门呢，就要跟西门家的主母平起平坐，这是何等的野心和手段？苏月娘有她娘家人撑腰，潘金莲顶多跟她平分秋色，一时之间是奈何不得，而我们几个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到时她岂能容得下？”
“六姐，如今我什么都信你的了，你赶紧想个办法，拿个主意，绝不能让那潘贱人称了心，如了愿！”钟蕙莲说的甚是笃定，急切。
“要说办法和主意，如今只有一个！”王六姐咬牙切齿。
“那你倒是快点说啊。”钟蕙莲摇着对方手臂。
“说出来容易，可你是不是跟我一条心，敢不敢去做？”
“我若不是一条心，怎会半夜跟你来这商议？只要能收拾潘贱人，有什么不敢做的？哪怕是将她一刀砍成两截，一斧劈成两半，我也半点不手软！”
“那还让你说中了，我的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趁早除掉她。”
“啊，真的要杀人？”钟蕙莲吃了一惊，怯生生做了个砍杀的手势。
王六姐摇摇头，“咱们不用刀斧，也不用自己动手。”
“借刀杀人？”钟蕙莲明白了，“借谁的手？”
“孙老西，借她的手行事。”王六姐回答，“我们几个，只需做足一场戏。”
“哦……”钟蕙莲似懂非懂，“六姐，这人你选得好，不过具体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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