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陈旺的哭喊声还在听筒里打转,突然被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切断。
我对着手机吼了半天,只有滋滋的杂音回应,像无数只虫子在噬咬线路。
后视镜里的黑色越野车始终保持着百米距离,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看不见里面的人,却能感觉到那道冰锥似的视线,钉在我后颈上。
路过温泉山庄时,那扇被我撞坏的玻璃门己经换了新的,磨砂面上印着只卡通锦鲤,尾巴翘得老高。
停车场里停着辆警车,穿制服的警察正给卖菌子的摊贩开罚单,泡沫箱里的见手青红得刺眼,像堆没熄灭的火星。
“陈旺在山上的老木屋!” 我突然想起他说过藏酒的地方,猛打方向盘,轮胎在碎石路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后视镜里的越野车也跟着转向,轮胎卷起的石子打在护栏上,发出密集的脆响,像在催命。
木屋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股浓烈的酒精味混着菌子汤的腥气扑面而来。
陈旺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个空酒瓶,嘴角挂着白沫,眼睛瞪得滚圆,首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他看见我,突然尖叫着往后缩:“鱼!好多鱼!它们在啃我的骨头!”
他的手腕上有圈淤青,像被什么东西勒过。我刚要去扶他,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踩在落叶上。
江雪站在门口,白大褂上沾着片深褐色的污渍,手里拿着把手术刀,刀刃上的寒光在昏暗的屋里跳着舞。
“他吃了新采的毒蝇伞,” 她的声音很平,像在念尸检报告,“产生了被水生生物攻击的幻觉。”
陈旺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抓起桌上的猎枪对准她,手指扣在扳机上,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是你!你把鱼放进我汤里!它们在我肚子里游泳!”
“放下枪!” 我扑过去夺枪时,看见江雪身后的墙上挂着张照片,是她和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实验室门口,两人手里捧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笑得露出牙齿,像两具没摆好表情的蜡像。
枪响的瞬间,我把陈旺扑倒在地,子弹擦着江雪的耳边飞过,打在房梁上,木屑簌簌往下掉。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抬手拂了拂耳边的碎发,指尖沾着的血珠滴在白大褂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梅。
“他的幻觉里,我是投毒的人。” 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术刀,声音冷得像冰,“就像你看见我是锦鲤,不过是大脑皮层的错误信号。”
陈旺在我怀里抽搐着,嘴里吐着白沫,含糊地喊着 “师兄”“对不起”。
我盯着他嘴角的泡沫,突然想起那个跳湖的女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江雪蹲下来,指尖轻轻按在陈旺的颈动脉上,动作温柔得不像她。
“还有救。” 她从包里拿出支针管,推注的动作熟练得像在给标本注射防腐剂,“这是解毒剂,不过会有后遗症,以后看见鱼就会发抖。”
屋外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
张队带着警察冲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我抱着抽搐的陈旺,江雪拿着针管站在旁边,手术刀扔在地上,刀刃映着窗外的天光,像条冻僵的鱼。
陈旺被抬上救护车时,还在尖叫着踢腿,输液管缠在他手腕上,像条挣扎的蛇。
江雪被警察带走时,经过我身边,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湖边的骨灰…… 我撒进大海了。”
她的指尖在我手心划了下,留下道冰凉的触感,像块融化的冰。
警车里的灯光忽明忽暗,照在她耳后的朱砂痣上,像颗没擦掉的血珠。
我看着警车消失在山路尽头,突然想起她实验室里的那具骨架,胫骨上的弹痕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串没说出口的话。
后来张队告诉我,江雪的师兄是被毒枭害死的,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份毒品样本。
她追查了三年,终于在湖边找到了关键证据,那个跳湖的女孩是唯一的目击者。
“她把证据藏在鱼鳔里,” 张队的指尖敲着尸检报告,“用蓝藻毒素做了标记,只有她能解。”
他递给我个证物袋,里面是枚骷髅头钥匙扣,红珠子掉了颗,露出里面的芯片,“这是师兄送她的,能定位毒品仓库的位置。”
我把钥匙扣挂在摩托车上,路过菜市场时,看见卖鱼的摊贩还在吆喝,冰面上的鱼眼圆睁着,像两汪浑浊的水。
阳光照在鱼鳞上,泛着细碎的光,像极了那天在温泉池里,我看见的液态黄金。
手机突然收到条短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只有张照片:实验室的标本柜前,黑猫蹲在新换的亚克力罩上,里面泡着片透明的鱼鳔,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像块凝固的星空。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
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路面,像群没找到家的鱼。
摩托车发动的声音里,我听见远处传来警笛的长鸣,像在唱首关于告别和救赎的歌。
摩托车驶过跨海大桥时,风卷着咸腥味扑在脸上。
我把车速放慢,看着钥匙扣上的骷髅头在风中摇晃,缺了颗红珠子的眼眶像个黑洞,吞掉了一路追来的晚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队发来的彩信,照片里的江雪穿着囚服,坐在探视室的玻璃后面,头发剪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面前摆着杯没动过的白开水,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节奏和她解剖鱼时一模一样。
“她把所有证据都交了,” 张队的短信跟着进来,“毒枭团伙全端了,她算重大立功。” 后面跟着个叹气的表情,“可惜了,那么好的法医。”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油门拧到底,引擎的轰鸣盖过了海浪声。
后视镜里的城市越来越小,像个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在海边租的小屋漏风,半夜总能听见浪打礁石的声音。
我找了份给渔船卸鱼的活,每天凌晨三点起床,踩着湿滑的甲板,把一箱箱银光闪闪的鱼搬上岸。鱼鳃里的海水溅在脸上,腥得人首皱眉,却比福尔马林好闻。
老板娘是个胖婶,总塞给我热乎乎的鱼丸汤,说:“小林啊,看你这手嫩的,以前肯定没干过粗活。”
我盯着汤里漂浮的葱花,突然想起江雪煮的鱼粥,猫总喜欢喝她碗里的。
暴雨天不能出海,我窝在屋里翻旧报纸,在社会版角落看见篇报道,配着江雪穿白大褂的照片,标题写着 “美女法医破获连环杀人案”。
照片里的她站在解剖台前,手里拿着镊子,侧脸在无影灯下白得像玉,耳后的朱砂痣被头发遮了一半。
屋檐下的排水管滴滴答答淌水,像在数报纸上的字。
我突然想起她处理那具溺水者尸体时说的话:“水是最公平的,能藏住秘密,也能冲干净罪证。”
三个月后,胖婶说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找我,在码头的集装箱旁边等。
我以为是张队,跑过去时,看见男人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监狱的地址。
“江医生让我交给你的。” 男人的声音很闷,像隔着层玻璃,“她说里面的东西,你或许用得上。”
信封里是本解剖图谱,扉页上有行字,笔尖用力得划破了纸:“鱼的侧线能感知水流,人的心能分辨对错。” 下面画着条简笔画的鱼,尾巴翘得老高,像在嘲笑谁。
图谱里夹着张照片,是那只黑猫,蹲在别墅的标本柜上,爪子搭着个空玻璃瓶,瓶身的标签被舔得干干净净。
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它叫‘鳞片’,送你了。”
我把照片塞进胸口的口袋,摸上去像块温热的鱼鳔。
远处的渔船鸣着笛出海,马达声在海面上荡开圈圈涟漪,像幅被风吹皱的地图。
半年后,我在码头的仓库里建了个小小的猫窝,铺着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绒垫。
鳞片总喜欢蹲在最高的货架上,看着我给鱼装箱,尾巴扫过堆成山的泡沫箱,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数着什么。
有天张队突然打来电话,背景音里全是键盘敲击声:“江雪减刑了,在里面帮着整理旧案卷宗,用解剖学知识破了个十年前的悬案。”
他顿了顿,“她说谢谢你把‘鳞片’照顾得很好。”
我抬头看货架上的猫,它正用爪子捞窗台上的阳光,尾巴尖沾着片鱼鳞,在光里闪着细碎的银。
海风吹进来,卷着远处鱼市的吆喝声,混着猫的呼噜声,像支没谱的歌。
暴雨又来的那晚,我把解剖图谱摊在桌上,用红笔给那条简笔画的鱼添了对翅膀。
窗外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声音越来越响,像有谁在水里敲打着鳞片,清脆得像串没说完的秘密。
鳞片突然从货架上跳下来,叼着图谱的边角往门口拖。
我跟着它跑到码头,看见艘巡逻艇的灯光刺破雨幕,艇上的人举着喇叭喊:“发现疑似沉船残骸,请求支援!”
雨珠砸在脸上生疼,我突然想起江雪说过的话,转身往仓库跑。
鳞片在后面喵喵叫,尾巴扫过我脚踝,像在催促,又像在指引。
仓库深处,那箱从别墅搬来的标本瓶还在,里面的福尔马林泛着淡淡的蓝。
我抱起最沉的那只,瓶壁上印着的骷髅头在闪电下泛着白光,像在对谁眨眼睛。
巡逻艇的马达声越来越近,我踩着积水往海边跑,怀里的玻璃瓶沉甸甸的,像揣着条活蹦乱跳的鱼。
鳞片跟在我脚边,尾巴在雨里划出银亮的线,像道没写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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