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仕兰中学窗外梧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落了又长。
台风“蒲公英”带来的惊涛骇浪，似乎真的被日常的洪流冲刷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音。
酥城的学习节奏依旧紧凑得让人喘不过气，考卷、排名、老师的讲解填满了大部分时光。
楚子航还是来上学了。
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准时出现在教室里，坐在晨的旁边。那张英俊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近乎完美的平静。
除了眼底深处那抹仿佛被寒冰冻结的、更深沉的冷寂，以及偶尔在无人注意时，指尖无意识划过桌面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浅痕，再难寻到那夜高架桥上崩溃少年的丝毫踪迹。
他完美地扮演着那个“仕兰冰山男神”，仿佛那场暴雨、那个深坑、那个消失的父亲，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晨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他不再试图去触碰那道无形的冰墙。他知道，有些伤痛被埋得太深，深到连触碰都是一种残忍。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楚子航值日时顺手擦掉高处的黑板，在他偶尔忘记带笔时默默递过一支。
楚子航也会在他对着窗外发呆时，不动声色地帮他挡住老师的视线。他们的相处，比以往更加安静，也更加疏离，像两条在深海中各自潜行的鱼，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分享着共同的秘密和伤痛。
首到这一天，轮到晨做值日。
夕阳将空荡荡的操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打扫完教室，晨背着书包，手里捧着那本翻得有些卷边的《百年孤独》，慢悠悠地穿过空旷的走廊，走向校门。喧闹了一天的校园此刻异常宁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路过篮球场时，一个熟悉的、带着规律性“嘭、嘭”声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楚子航。
空旷的球场上，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队友，没有对手，甚至没有喝彩。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沉默地运球、起跳、投篮。
篮球划破空气，精准地落入篮筐，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唰”声。然后捡球，运球，起跳，投篮……一遍又一遍，动作流畅却毫无生气，仿佛在进行某种自我惩罚般的机械重复。
汗水浸湿了他的球衣，勾勒出少年精悍的线条，但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黄金瞳也隐藏在低垂的眼帘下，只有那双眼睛深处，似乎燃烧着某种永不熄灭的冰冷火焰。
似乎在那场高架桥上的事故之后，楚子航这体育成绩变得比以前好多了。时常突破学校记录。
晨的目光在楚子航身上停留了片刻，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没有停留，继续向校门走去。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观众席上的一点异色。
一个女孩。
她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前排，位置很显眼。栗色的长发精心地扎成了一个高挑的双马尾，随着她微微晃动的脑袋轻轻跳跃。
她穿着仕兰中学拉拉队的队服——红白相间的短裙和运动上衣，勾勒出青春美好的曲线。她托着腮，似乎正专注地看着场上那个孤独投篮的身影。
晨的脚步没有停顿。楚子航作为篮球队的王牌，有迷妹再正常不过了。这个啦啦队的女孩，大概也只是众多倾慕者中的一个罢了。
他没有多想，视线重新落回到《百年孤独》那泛黄的书页上，奥雷里亚诺上校的名字在眼前晃动，他试图将自己沉浸在那个魔幻而孤独的世界里，暂时忘却现实。
就在他即将走出篮球场范围，靠近通往校门的小径时，一个清晰、带着明显疑问、甚至隐含一丝审视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针，毫无预兆地刺入他的耳膜：
“你究竟是谁呢？麦卡伦？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你，但是你的气息跟他极为相似。”
晨的脚步猛地顿住。
麦卡伦？谁？认错人了吧？他下意识地想回头吐槽一句，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套了。
然而，就在他完全转过身，视线投向观众席那个高马尾女孩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夕阳金色的余晖恰好落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精致的五官。但最让晨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普通东方人的深褐色，而是如同熔化的黄金！炽烈！纯粹！带着一种非人的、穿透灵魂的冰冷审视！正牢牢地、毫不避讳地锁定着他！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剥开他所有的伪装，首刺他灵魂深处那片混沌的迷雾！
“你还想演多久？”女孩的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球场上篮球撞击地面的单调声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晨的心口！
嗡——！
晨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那恐惧并非完全源于陌生，而是混杂着一种…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那双金色的瞳孔，那穿透一切的目光，与他记忆中那片毁灭故乡的故人所散发的气息，产生了某种模糊而恐怖的共鸣！仿佛来自同一个家庭的兄弟姐妹.....
“我…”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逃！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炸开！
晨猛地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抱着怀里的《百年孤独》，头也不回地朝着校门的方向发足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炽烈的、黄金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芒刺，牢牢钉在他的后背上！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跑过空旷的操场边缘，跑向那扇象征着安全出口的校门。
首到他冲出校门，汇入校外街道上的人流，那种被锁定的、冰冷刺骨的恐怖感才稍稍减弱。他扶着路边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火辣辣地疼。惊魂未定之下，他鬼使神差地、最后一次回头望向篮球场的方向——
夕阳依旧温暖，篮球场上，只有楚子航一个人。
他依旧在沉默地、机械地投篮、捡球。动作没有丝毫改变。
而观众席上，空空如也。
那个有着栗色双马尾、穿着拉拉队服、拥有一双炽烈金瞳的女孩，如同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对视和冰冷的质问，只是他过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
“……”
晨呆呆地站在原地，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困惑。
幻觉？不！那感觉太真实了！那双眼睛…那种被看穿的恐惧…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与战栗…
就在这时，一个音节，一个他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关的词，毫无预兆地、冰冷地从他紧抿的唇间蹦了出来，轻得如同叹息，却重得让他自己都浑身一颤：
“……龙。”
这个字眼出口的瞬间，晨感觉自己的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细微的、清脆的“咔嚓”声。
像一块被冰封了千万年的坚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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