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奥黑尔机场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门后。楚子航踏入湿冷的夜，沉重的雨点如同冰冷的子弹，瞬间在黑色伞面上炸开密集的“噗噗”闷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工业都市雨夜的味道——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微呛、沥青的土腥、远处密歇根湖飘来的水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生锈铁管渗出的金属冷冽感。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质手套渗入皮肤。那只不大的黑色行李箱安静地立在他脚边，轮子沾满了水珠。
他没有立刻走向出租车队列，而是微微仰起脸。冰冷的雨水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打在他的脸颊、下颌，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探照灯，投向芝加哥那被霓虹和乌云共同染成一片混沌紫红的夜空。
他在寻找什么？是记忆中那道撕裂酥城雨夜、带着裁决万物意志的金色雷霆？还是那个端坐于八足天马之上、头盔下熔金独眼如同冰冷恒星般的存在？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无法模糊心底那片被雷霆烙印的焦痕。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无声的呐喊。
一辆亮着“空车”灯的黄色福特维多利亚皇冠停在他面前，不耐烦的喇叭声短促地响起。
楚子航收回目光，眼中的波澜瞬间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拉开车门，动作精准而安静，将行李箱推进后座时，箱轮在湿漉漉的地面留下短暂的水痕。
坐进充斥着廉价香氛和旧皮革味道的车厢，他报出一个由诺玛提供的、如同密码般的地址——靠近南卢普区某座承载着城市工业记忆的古老铁架桥下。
雨势渐猛。
出租车如同一条黄色的鱼，在雨水织成的灰色幕布中穿梭。窗外是流动的、被雨水扭曲的光斑。
模糊的霓虹招牌、匆匆掠过的行人剪影、商店橱窗里透出的温暖光晕在积水中拉长变形。
楚子航沉默地望着，侧脸在车窗倒影中显得冷硬而孤独。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目的地到了。一座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巨兽——芝加哥河上的某座升降桥（Bascule Bridge）——横亘在视野上方。
粗壮的钢铁骨架在昏黄的高压钠灯照射下，投下狰狞而沉重的阴影，雨水顺着冰冷的钢梁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桥下汇成一片嘈杂的水帘。
桥墩旁，是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油光发亮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光晕在密集的雨线中晕染开，如同朦胧的色块。
楚子航付了车费，纸币边缘被雨水浸湿。他推开车门，风雨立刻裹挟着冰冷的湿气涌入。他撑开那把坚实的大黑伞，伞骨在风雨中发出轻微的呻吟。
没有寻找桥墩下那点可怜的遮蔽，他像一枚被精准投掷的钉子，稳稳地钉在指定位置——湿滑人行道边缘，正对着变换的红绿灯。
雨水在伞面上疯狂擂鼓，溅起的水花冰冷地打在裤脚和鞋帮上，留下深色的湿痕。他如同一座礁石，在芝加哥喧嚣的雨夜洪流中岿然不动。
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重重雨幕，冷静地扫描着：
一辆溅起巨大水花呼啸而过的巴士、一个裹紧风衣低头疾走的女人、一辆在红灯前不耐烦刹住的出租车……以及任何一丝不协调的波动。
时间在单调的雨声中拉长。寒意顺着湿透的裤脚向上蔓延，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倏地。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骤然锁定。
马路对面，同样的红绿灯下，同样的等待区。一个身影的存在，如同在喧嚣乐章中强行插入了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轮椅。
深色的、厚重防雨布覆盖着的轮椅。轮椅上的人，裹在一件剪裁考究但明显年代久远的深灰色呢子大衣里，厚重的羊毛毯子严实地覆盖着膝盖以下。
龙族：身为龙王的我，不是反派！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龙族：身为龙王的我，不是反派！最新章节随便看！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脸上那个装置——一个覆盖了大半张脸的、带有透明视窗的呼吸面罩，连接着轮椅扶手上一个发出低沉嘶鸣的便携式银色氧气瓶。
面罩的塑料视窗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随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而明灭。透过水雾，只能看到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
那眼睛周围的皮肤松弛、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和几道狰狞的旧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尽显衰老与病痛的摧残。
然而，那双眼睛本身！——锐利得如同淬火后反复打磨的刀锋，冰冷、沉静，却又蕴含着一种历经无数生死硝烟洗礼后的、磐石般的坚韧！
此刻，这双眼睛正穿透迷蒙的雨幕，带着审视、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牢牢地锁定在楚子航身上！
视线交汇的刹那，无形的电火花在潮湿的空气中噼啪作响！没有寒暄，没有试探。
一个是学院执行部以铁血和冷酷著称的“清道夫”，一个是档案上写着“普通人”却精准刺入世界隐秘核心的少年。
彼此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对方认知的巨大冲击。施耐德看到了少年眼中那份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近乎凝固的平静下，燃烧着怎样一团危险而执拗的火焰。
楚子航则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如同实质的、混杂着血腥、硝烟与冰冷权力的庞大压力。
沉默。只有雨水冲刷万物的哗响，红绿灯变换时机械的“咔哒”声，以及施耐德呼吸面罩内传来的、规律却令人压抑的嘶嘶气流声。
红、黄、绿……绿、黄、红……红、黄、绿……
三个完整的循环。时间仿佛被这冰冷的雨水冻结。
楚子航纹丝不动。雨水沿着伞骨汇聚成线，滴落在他脚边早己形成的小小水洼里，溅起微小的涟漪。
昏黄的路灯光打在他半边脸上，另一半则隐没在伞下的阴影中。
他的眼神，孤独得像西伯利亚荒原上离群的狼，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坚定。
在那深潭般的瞳孔最深处，施耐德甚至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欣喜——那是一种终于首面目标，终于将赌注推上桌面的、带着毁灭性的决绝！
握着伞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施耐德隐藏在呼吸面罩后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他搭在轮椅扶手上那只枯槁、布满青筋和旧伤痕的手，食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了一下冰冷的金属。
他在评估：评估少年的危险性，评估他带来的的价值，评估将这样一个巨大的、充满矛盾的“异常”引入学院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少年的平静是伪装还是本真？那份欣喜是疯狂还是自信？
最终。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和呼吸机噪音完全掩盖的叹息，似乎从呼吸面罩深处逸出。
随即，他那颗戴着深色呢帽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
这个动作里，包含了太多：对麻烦的厌烦，对失控的警惕，对少年那份孤勇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份执着力量的隐晦认可？
接着，那只枯槁的手抬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食指伸出，指向马路对面楚子航的方向，然后朝着自己这边，清晰而有力地勾了勾。
绿灯再次亮起，白光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晕开一片惨淡的光斑。
楚子航没有丝毫犹豫。他微微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遮挡住侧面袭来的风雨，另一只手稳稳提起脚边的行李箱。
黑色的皮鞋踏入了被雨水淹没的人行横道线，踩碎了水中倒映着的、扭曲变形的霓虹灯光。
积水在他脚下哗然溅开，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踏碎了芝加哥雨夜的喧嚣，也踏向了那个隐藏在呼吸面罩和轮椅之后、充满血腥与龙影的隐秘世界。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流下，在他身后拉出一道短暂的水线，旋即被新的雨水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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