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雨砸在镜头上时，程锦年正在给张岩比划白薇的走位。那雨滴大得像颗玻璃弹珠，"啪"地在防眩光镜片上砸出个水花，紧接着，仿佛有人在云层上捅了个窟窿，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浇了下来。
"停拍！收设备！"王涛的吼声被雨声劈成了碎末。
片场瞬间变成混乱的水池。灯光组的人扑在电缆上用防雨布裹，演员们抱着头往化妆间跑，张岩整个人趴在摄影机上，后背很快洇出深色的水痕。程锦年的第一反应是他的帆布包——祖父的日记、手绘的分镜稿、还有那本借来的1937年《良友》画报，全在里面。
他冲进雨里，积水顺着裤腿灌进鞋子，每跑一步都像踩着块湿海绵。休息区的遮阳棚己经被狂风掀成了喇叭花，帆布包躺在泥水里，防水袋的拉链被冲开了半寸。程锦年捞起包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分镜稿最上面那张西行仓库的素描，边角己经洇透了。
"该死。"他低骂一声，把包抱在怀里往仓库跑，忽然听见铁轨摩擦的"哐当"声。
基地最东侧的废弃铁轨上，那辆道具组用来充场面的老式有轨电车正在移动。墨绿色的车身在雨幕里像条潜行的鱼，车窗里透出昏黄的光，车头上"英商电车公司"的铜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谁在开车？"程锦年愣住了。上周他还跟道具组聊过，这电车是1935年的退役款，发动机早拆了，轮子都锈在铁轨上。
他往电车的方向走了几步，雨水糊住了视线。驾驶舱的玻璃上沾着水汽，隐约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却又不像真人——姿势僵硬得像尊蜡像。车身上的广告画在闪电中闪过，是"美丽牌香烟"的女郎，裙摆飞扬的弧度，和他在老照片里见过的分毫不差。
"喂！那车动了！"他朝周围喊，却发现刚才还在附近收拾线缆的场务不见了。雨幕里空荡荡的，只有那辆电车在轨道上越跑越快，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声音，在雨声里敲出规律的节拍。
"程指导！你傻站着干嘛？"张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拖着个防水箱，箱子在积水里划出两道白痕，"设备都进仓库了，老周说屋顶漏雨，正搬道具呢。"
程锦年指着电车消失的方向："那辆车......"
"早看见了。"张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估计是被风吹的，老东西没固定好。道具组那帮人，干活就像糊纸灯笼。"他拽着程锦年往仓库跑，"你的宝贝本子没事吧？我刚才看见白薇把她的剧本都塞进密封袋了。"
程锦年低头看怀里的包，分镜稿上画着的西行仓库轮廓己经有些模糊，他用指腹轻轻蹭过画面里飘扬的国旗，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划破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纸上，晕开朵小小的红。
仓库里挤满了人，墙角堆着刚抢进来的灯光设备，滴滴答答的水声在铁皮屋顶下撞出回音。老周正蹲在地上用蜡封道具枪的枪口，看见程锦年进来，举了举手里的蜂蜡："这雨邪门得很，带着股煤烟味。"
程锦年找了个角落坐下，小心翼翼地把分镜稿摊在倒扣的箱子上。白薇递过来包碘伏棉片，手指上沾着点胭脂——刚才没来得及卸妆。"我这儿有吹风机，"她指了指墙角的应急电源，"先把纸吹吹，别粘在一起。"
"谢谢。"程锦年接过棉片，突然注意到白薇旗袍的下摆沾着些黑色的泥点，"这是......"
"刚才摔了一跤。"白薇笑了笑，弯腰刮了点泥在指尖捻了捻，"奇怪得很，基地里都是黄土，这泥是灰黑色的，还带着点铁屑。"
程锦年低头看自己的工装裤，裤脚也沾着同样的泥，凑近闻了闻，有股铁锈混着煤渣的味道。他正想说话，仓库的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被风吹开，卷进的雨丝里，夹杂着几声模糊的汽笛。
"这是......轮船的声音？"有人探头往外看。
基地离黄浦江还有段距离，平时根本听不见船鸣。张岩突然拍了下大腿："我知道了！肯定是隔壁码头的货轮！这雨把声音传过来了。"他掏出手机想录下来，屏幕却亮着"无服务"的提示。
"奇了怪了，"他划着屏幕，"刚才还能刷微信呢。"
好几个人跟着掏手机，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手机都没了信号，时间却还在走——下午3点17分，只是屏幕右上角的运营商标志，变成了个灰色的问号。
雨势渐渐小了，窗外的天光却越来越暗，像被人用墨汁慢慢晕染。程锦年看着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走过十二点，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一句话："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二日，天有异象，日色如血。"
"雨好像要停了。"王涛站起身，拍了拍满是褶皱的衬衫，"各组负责人清点设备，半小时后开工——"
他的话被一阵奇怪的震动打断。不是打雷，是种低沉的、从地底传来的轰鸣，仓库的铁皮屋顶都跟着嗡嗡作响。老周突然停下手里的活，脸色有些发白："这动静......像炮弹。"
"老周你别吓唬人。"张岩笑了笑，却把手机握紧了些，"这是影视基地，最多是哪个剧组在放炸点。"
程锦年走到仓库门口，推开条缝往外看。雨己经停了，天空却被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像打翻了的调色盘。远处的天际线处，一团浓密的黑烟正在缓缓升起，形状像只张开翅膀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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