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纱仓库的暗房总弥漫着股奇特的味道——显影液的酸、定影液的涩，混着老木头的霉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一种独有的气息。林小满捧着陶碗往显影液盆里添水时，鼻尖突然皱了皱——今天的味道里，多了点说不清的腥气，像生锈的铁泡在水里。
“张哥，这水好像不对劲。”小姑娘踮着脚，往搪瓷盆里看。原本清澈的显影液上漂着层淡绿色的浮沫，用筷子一搅，竟沉下些细小的颗粒，像没磨碎的沙。
张岩正对着红灯检查底片，闻言回头，镊子上的相纸差点掉进盆里。他伸手蘸了点液体，指尖传来刺刺的痒，比平时的显影液更灼手。“这不是我们配的显影液。”他突然反应过来，把相纸往晾片绳上一挂，转身就往窗户跑。
暗房的窗户是老式插销锁，木头窗框己经朽了，边缘留着道新鲜的划痕，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撬开的。窗台上还沾着点湿泥，显然是刚有人来过。
“有人进来过！”张岩的声音发紧，手忙脚乱地检查铁盒里的底片——预言南京的那几张还在，只是防潮油布上多了个浅浅的手印，指节粗大，不像是他们任何人的。
林小满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墙角的陶碗：“早上我泡显影粉的碗，本来放在这儿的！”现在碗倒在地上，里面的粉末撒了一地，混着踩碎的瓷片，亮晶晶的像碎玻璃。
程锦年和白薇闻声赶来时，正看见张岩用镊子夹起显影液里的绿色颗粒。“是铜锈。”程锦年摸了摸窗框上的划痕，指尖沾着点金属碎屑，“有人往显影液里掺了铜粉，会让底片曝光失效。”
白薇突然想起早上开门时，看见巷口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在徘徊，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捏着根没点燃的烟。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那背影和程锦年描述的特高课特务几乎重合。
“他们是冲着那些南京的底片来的。”程锦年的目光扫过晾片绳，西行仓库的照片在红灯下泛着红光，像一道道未愈合的伤口，“松本的人己经找到这儿了。”
老周扛着工具箱进来时，正撞见程锦年在翻窗。“你干啥？”他把箱子往地上一放，里面的扳手叮当作响，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烽火丹青 “这窗户外头是后巷，窄得很，掉下去得摔断腿。”
“看看有没有痕迹。”程锦年半个身子探出去，冷风灌进暗房，吹得安全灯的红光摇摇晃晃。后巷的泥地上有几行凌乱的脚印，鞋码很大，鞋跟处有个模糊的樱花纹——那是日军军靴的标志。
他缩回身子时，手指在窗台上蹭到点东西，凑近一看，是凑近烟蒂，烟纸是暗黄色的，印着“大日本海军”的字样。“是松本的人。”程锦年捏着烟蒂的过滤嘴，指尖微微发颤，“他抽这种烟，上次在茶楼我见过。”
烟蒂还很新鲜，烟丝没受潮，说明离开没多久。张岩突然想起刚才检查相机时，发现莱卡的镜头盖不见了，当时只当是自己放忘了，现在想来，恐怕是被人动过手脚。
“得赶紧转移。”张岩把所有底片塞进铁盒，又用厚布裹了三层，塞进自己的棉袍夹层，“暗房不能待了，他们既然敢撬窗，就敢再来。”
林小满蹲在地上，把摔碎的陶碗碎片一片片捡起来，小手被划破了也没吭声。“这是我娘给我的碗。”她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带着哭腔，“她说用自己的碗盛东西，才不会被人下毒。”
白薇蹲下来抱住她，指尖拂过小姑娘流血的掌心，突然觉得那点血和显影液的红混在一起，像幅刺目的画。“没事，”她轻声说，“等我们到了南京，买个新的，比这个还好看。”
老周没说话，只是从工具箱里翻出几根粗铁丝，三两下就把窗户的插销缠死了，又在门后抵了根粗木杠。“今晚轮流守着，”他摸出把磨尖的钢片，“谁来都别想好过。”
程锦年把那半截烟蒂扔进显影液盆，烟纸在红色液体里慢慢泡开，“大日本海军”的字样变得模糊，最后沉底，被绿色的铜锈覆盖。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松本的眼睛己经盯上了暗房，盯上了那些记录真相的底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走。
暗房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仓库的棉纱堆在暮色里像座座沉默的山。程锦年站在门口，看着巷口的阴影越来越浓，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突然想起祖父日记里的一句话：“当黑暗想吞噬光的时候，光更要亮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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