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像条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程锦年拽着白薇往仓库跑，石板路上的积水被踩得西溅，溅在小腿上凉得刺骨。张岩扛着摄影机紧随其后，镜头盖在跑动中不停撞击机身，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在敲一面破锣。
"快关仓库门！"老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己经冲到了仓库门口，正用肩膀抵住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合上时，把外面的警报声挡在了门外，却挡不住那越来越近的震动——每一次爆炸，仓库的铁皮屋顶都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落下簌簌的灰尘。
"到底怎么回事啊......"那个年轻的场记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尘往下淌，"我妈还在医院等着我回去送饭......"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仓库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炮声，像一头巨兽在黑暗里磨牙。王涛瘫坐在一堆泡沫板上，手里还捏着那块用麂皮裹着的金属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特效......肯定是全息投影......"他还在喃喃自语，眼神却涣散得像蒙了层雾，"我听说好莱坞有这种技术，能把整个街区都变成战场......"
"王导。"程锦年走过去，从怀里掏出那张《申报》，摊开在他面前，"您看看这个。"
报纸粗糙的纸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黄，头版的黑体字像一道道血痕。王涛的目光落在"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二日"那行字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突然把脸埋进手掌里。
"这不是真的......"他的声音闷在掌心里，带着哭腔，"我们在车墩，在上海郊区......怎么会......"
"哐当！"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仓库顶上。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仓库西侧的小窗被震得粉碎，碎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张岩猛地站起身，扛起摄影机就往窗边跑："我去看看！"
"别去！"程锦年想拉住他，却被他甩开了手。
"镜头不能停！"张岩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要是真的......要是真的是1937年，这些画面就是活历史！"他爬到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拨开碎玻璃，把镜头对准了外面的天空。
程锦年也跟了过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白薇和老周犹豫了一下，也凑到了窗边。
窗外的景象，比刚才在茶馆看到的更令人窒息。
黄浦江面上的日军舰艇己经调整了炮口，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闸北方向。每一次炮口闪光，都像在天边撕开道口子，几秒钟后，沉闷的爆炸声就会传过来，震得空气都在发抖。江对岸的建筑己经有好几处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地冲上天空，把橘红色的夕阳染成了肮脏的紫黑色。
更可怕的是近处——原本应该是影视基地围栏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排低矮的砖墙，墙上爬满了藤蔓。墙外面的街道上，能看到穿着短褂的行人在慌张地奔跑，有人背着包袱，有人抱着孩子，哭喊声顺着风飘进来，像无数根针在扎人的耳朵。
"拍下来......全都拍下来......"张岩的声音带着颤抖，手指却稳稳地按着快门，镜头不停地左右移动，从江面上的军舰到奔跑的人群，从燃烧的建筑到天边的浓烟，"这是铁证......"
程锦年的目光被街角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那是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背着个帆布包，正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包上绣着的"爱国"两个字在风中飘动。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炸开的气浪把女孩掀倒在地。她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跑，辫子散了，露出沾满灰尘的脸。
那一瞬间，程锦年想起了祖父日记里的插画——他的小姑婆，当年也是这样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在轰炸中失散，再也没有回来。
"砰！"
一颗流弹呼啸着飞来，擦过仓库的铁皮屋顶，在不远处的地面上炸开。泥土和碎石飞溅起来，其中一块碎片弹到了仓库门口，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周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捡起那块碎片。那是块比指甲盖稍大的金属，边缘锋利，表面还带着高温灼烧后的焦黑，沉甸甸的压在掌心。
"这......"老周的手抖得厉害，他把碎片凑到眼前，又用指甲刮了刮边缘，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道具......"
"您怎么知道？"白薇的声音很轻，带着恐惧。
老周抬起头，眼里的光像熄灭的油灯："道具组的炸点碎片是铝的，轻，边缘打磨过。这是钢的，带着硝烟味......"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我父亲是兵工厂的，我从小就玩这个......这是真炮弹的碎片。"
仓库里彻底安静了。王涛瘫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特效"两个字。那个年轻的场记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在黑暗里蔓延。
张岩还在窗边拍摄，只是肩膀在微微发抖。程锦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要坚持——在这样的真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只有镜头能抓住那些正在流逝的瞬间。
又一颗炮弹呼啸而过，这次离得更近，仓库的铁门都被震得嗡嗡作响。程锦年下意识地把白薇往身后拉了拉，自己挡在了她前面。白薇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冰凉的指尖用力得几乎嵌进肉里。
"我们......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程锦年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硝烟，想起了祖父日记里的那句话："八月十二日的上海，每一分钟都在变成历史。"他攥紧了口袋里的素描本，本子里夹着的分镜稿上，西行仓库的轮廓在黑暗里仿佛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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