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后,难民们没有立刻散去,而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脸上的表情不再是麻木,而是多了些什么——是愤怒,是决心,是那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韧性。
白薇走下舞台,腿还有些发软,刚才的激动和紧张耗尽了她的力气。林小满赶紧跑过去,递上一碗热水,眼里的崇拜藏不住——她刚才喊出声时,白薇没有怪她,反而对她笑了笑。
“唱得真好。”林小满用手语比划着,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白薇接过水,喝了一口,热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暖意却没抵过心里的寒意。“你有没有觉得,刚才有几个人不对劲?”她压低声音,用乡音说道,眼睛警惕地扫过人群,“就站在那边角落的,一首没说话。”
林小满点点头,她也注意到了。尤其是那个领口有蛇形刺青的男人,眼神像冰一样,看得她浑身发毛。
张岩正在整理照片,把刚拍的底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锡盒里。他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咳嗽也更厉害了,却坚持要把照片一张张理好。“刚才那几个人,”他喘着气说,“不是普通难民,他们看人的眼神,跟松本的特务一个样。”
程锦年站在舞台边缘,黑袍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像鹰一样锐利,扫视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他没看到那几个男人,他们像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在了难民中,但程锦年知道,他们没走远,就在附近,像狼一样盯着他们。
“得赶紧转移底片。”程锦年走到张岩身边,声音压得很低,“他们肯定认出我们了,今晚说不定就会动手。”
“我去通知拉贝先生。”白薇把水碗递给林小满,转身就要往红楼走。
“别去。”程锦年拉住她,“现在人多眼杂,谁知道身边有没有他们的人?等天黑,我们在暗房汇合。”
老周正在收拾舞台,把那些断裂的木板、破旧的道具往一起归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戏文,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杂役,眼神却警惕地观察着西周。“那边有个穿黑棉袄的,”他用眼角的余光示意,“从演出开始就一首站在那棵老槐树下,没动过地方。”
程锦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个男人站在老槐树下,背对着他们,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黑棉袄,手里拄着根木棍,像在等人。可程锦年注意到,他的手腕很细,不像干过体力活的,而且站的位置,刚好能看清舞台和红楼的进出口。
“我去会会他。”程锦年理了理黑袍的领口,让十字架更显眼些,慢慢往老槐树走去。
离男人还有几步远时,对方突然转过身。是个西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看起来像个饱经风霜的农民。“神父,”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能给我念念经吗?我婆娘昨天被炮弹炸伤了,现在还在棚屋里哼哼,我……我实在没办法了。”
程锦年停下脚步,黑袍的阴影落在男人脸上,遮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他注意到男人的袖口磨得发亮,却在手腕处有圈明显的白痕——那是常年戴手表留下的印子,一个逃难的农民,怎么会有手表?
“主会保佑她的。”程锦年双手交握在胸前,做出祈祷的姿势,声音放得柔和,“你带我去看看她吧,或许我能帮上忙。”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被愁苦掩盖:“不……不用了,棚屋里太脏,别污了神父的衣袍。”他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想避开程锦年的目光,“我就是想求段经文,心里能踏实点。”
程锦年盯着他的脖子——领口扣得很严实,像在刻意遮掩什么。他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假意要拍男人的肩膀:“上帝的慈爱不分洁净污秽,我去看看她,给她做个祷告。”
男人猛地后退一步,手肘撞到身后的槐树,发出“咚”的闷响。他下意识地捂住领口,这个动作让程锦年心里的疑团更重了。
“真不用了!”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婆娘怕生,见了生人更不安稳。神父要是有空,就……就对着那边念念吧。”他指向操场东侧的棚屋区,眼神飘忽。
程锦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挤着十几个破旧的棚屋,炊烟从棚顶的破洞里袅袅升起,看起来和其他区域没什么不同。但他注意到,第三个棚屋的门帘是深蓝色的,在一片灰扑扑的景象里格外扎眼——那是日军特务常用的联络暗号,用特定颜色的布料标记安全屋。
“好。”程锦年没有再坚持,转身面向棚屋区,闭上眼睛开始念祷文。拉丁语的经文在风中飘散,他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身后的男人。
男人果然松了口气,悄悄往老槐树的阴影里缩了缩,手伸进棉袄口袋,似乎在摸索什么。程锦年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金属碰撞的轻响——是信号枪的声音。
祷文念到一半,程锦年突然转身,正好撞见男人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指尖还沾着点暗红色的颜料。“你口袋里装着什么?”他厉声问道,声音里的威严盖过了之前的温和。
男人脸色骤变,撒腿就往棚屋区跑。程锦年立刻追上去,黑袍在奔跑中扬起,像只展开翅膀的乌鸦。他看见男人冲向那个深蓝色门帘的棚屋,手在门帘上快速敲了三下——短、长、短,是摩尔斯电码里的“求救”信号。
“抓住他!”程锦年大喊,声音惊动了附近的难民。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闻声围过来,挡住了男人的去路。
男人见状,突然从棉袄里掏出把短刀,朝着最近的难民刺去。那难民没防备,惨叫着倒下,人群瞬间炸开了锅。男人趁机撞开一条缝,钻进了深蓝色门帘的棚屋。
程锦年追到棚屋前,正要掀门帘,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窗户被撞碎的脆响。他冲进棚屋,只见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后窗的玻璃碎了一地,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吹起地上的一张纸条。
程锦年捡起纸条,上面用日语写着一行字:“目标己确认,今夜行动。”
他捏紧纸条,指节泛白。刚才那个男人,还有巷子里消失的刺青男,都是松本布下的棋子。他们借着演出的机会摸清了地形和人员分布,现在己经发出了行动信号。
“程先生!”张岩和老周赶了过来,身后跟着白薇和林小满。“怎么了?”
“他们要动手了。”程锦年把纸条递给张岩,“这个棚屋是他们的联络点,我们得立刻通知拉贝先生加强戒备,同时把重要的底片转移到安全屋。”
林小满突然指着棚屋角落的一个木箱,木箱上放着个破旧的留声机,和她用来播放音效的那台一模一样。“这是……”她走过去,掀开留声机的盖子,里面没有唱片,只有个小巧的金属装置,正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是发报机!”张岩脸色大变,“他们一首在用留声机伪装,向外面传递消息!”
程锦年看着那台发报机,突然想起演出时留声机突然卡壳的瞬间——那时这个男人一定正在发报,被突如其来的呐喊声打断了。这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早就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传了出去。
远处的炮声越来越密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程锦年望着窗外飘起的雪花,突然觉得这场雪来得太早,还没来得及盖住罪恶,就要被鲜血染红了。
“我们分头行动。”他把黑袍的腰带系紧,“老周带小满去通知拉贝先生,让他加派守卫;白薇去暗房整理底片,把最关键的那几张藏好;张岩跟我来,我们去看看宋世襄在哪儿——刚才演出时,我就没见到他,他可能也有危险。”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脚步在雪地上踩出杂乱的声响。程锦年回头望了一眼深蓝色门帘的棚屋,那里己经被闻讯赶来的安全区守卫封锁,几个穿黑棉袄的“难民”正被押出来,其中一个的领口敞开着,露出了那道狰狞的蛇形刺青。
但他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松本的网,己经在安全区里悄悄收紧,今夜注定是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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