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的前一夜，米洛什被狱卒带出牢房，戴上了沉重的铁镣铐。镣铐锁住了他的双脚，每走一步都发出“哗啦”的声响，像在为他的离别伴奏。他低头看着镣铐，忽然发现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图案——是一弯新月，被细密的刻痕藏在锁扣的缝隙里。
“这镣铐…”米洛什看向狱卒，对方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带着怯生生的表情。
“是…是铁匠伊凡做的。”狱卒低声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他说…说您是个好人。”
米洛什的心猛地一震。伊凡是难民营里有名的铁匠，平时沉默寡言，没人知道他的信仰。可这新月图案，分明是穆斯林的象征。他忽然想起西蒙医生说过，有些苏菲派信徒会隐藏自己的身份，在暗中帮助那些被压迫的人。
“替我谢谢他。”米洛什轻声说。
狱卒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穿过监狱的庭院，月光洒在石板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米洛什的右肩还在隐隐作痛，但心口却因为那弯新月镣铐，感到一丝温暖。
与此同时，莱拉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借着烛光刺绣。她面前放着那件红色的嫁衣，嫁衣的内衬上，她用金线绣出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藏在繁复的花纹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莱拉，还没睡？”姑妈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薄荷茶，“明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早点休息。”
莱拉连忙用手帕盖住嫁衣的内衬，笑着说：“马上就睡，姑妈。我在检查嫁衣的针脚，怕有哪里绣得不好。”
姑妈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拿起嫁衣的袖子看了看：“绣得很好，比城里最好的绣娘绣得还精致。阿德南一定会喜欢的。”她忽然叹了口气，“别怪你父亲，他也是为了你好。焚书那件事闹得太大，只有嫁给阿德南，才能堵住那些闲言碎语。”
莱拉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刺绣，金线穿过布料，针尖不小心刺破了指尖，血珠滴落在十字架上，将金色染成了暗红色。“我知道。”她轻声说。
姑妈走后，莱拉重新拿起针线。她想起米洛什说过，东正教的十字架上有耶稣的雕像，而天主教的十字架是空心的。她绣的这个，是空心的，像一个等待被填满的符号。
天快亮时，米洛什被带到了监狱的铁窗前。按照规定，流放犯在出发前，可以有最后一次“见天日”的机会。他靠在铁栏杆上，望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晨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难民营的屋顶。
忽然，他听见铁窗的另一侧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红色嫁衣的身影站在那里——是莱拉。
她一定是借着婚礼前的晨祷，偷偷溜出来的。她的头上盖着红色的盖头，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晨光中闪着泪光。
“莱拉…”米洛什的声音哽咽了。
莱拉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隔着铁栏杆，轻轻握住了他戴着镣铐的手。镣铐的冰冷和她手心的温热交织在一起，像两个世界的碰撞。
“晨祷时间到了。”莱拉轻声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米洛什点点头，闭上眼睛，开始念诵东正教的晨祷词：“主啊，你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的救赎…求你在我们离别之际，赐予我们勇气…”
莱拉也闭上眼睛，用阿拉伯语念起《古兰经》的《曙光章》：“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他是赐予和平的，他使我们脱离黑暗，走入光明…”
两种不同的祈祷声在晨雾中交织，穿过冰冷的铁栏杆，像两条缠绕的藤蔓。米洛什忽然觉得，那倒置的十字架烙印不再疼痛，莱拉指尖的血珠不再刺眼——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心中的信仰与爱。
远处传来了教堂的钟声，浑厚而悠长，是在召唤信徒进行晨祷。几乎同时，难民营的清真寺里也响起了唤礼声，高亢而庄严。
“我该走了。”莱拉睁开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米洛什的手背上，“他们在等我举行婚礼。”
米洛什握紧了她的手，镣铐的内侧硌得他手心生疼，却也让他感受到了那弯新月的温度。“照顾好自己。”他说。
莱拉点点头，松开手，转身快步离去。红色的嫁衣在晨雾中渐渐远去，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
米洛什望着她的背影，首到再也看不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留着她的温度和泪痕。他握紧拳头，镣铐发出“哗啦”的声响，内侧的新月图案深深嵌进掌心——那是他的秘密，是他在流放路上唯一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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