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裹尸布包裹着的感觉很奇怪。莱拉像躺在一个柔软的茧里，外面的风雨声被隔绝了，只剩下德尔维什长老沉稳的脚步声和自己微弱的呼吸。血还在流，顺着伤口渗进裹尸布的纤维里，带来一种温热的黏腻感。她的意识时断时续，像一盏风中的油灯，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中，她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辆马车上。车轮碾过石子路的颠簸让她的伤口阵阵作痛，但她咬着牙没吭声。她知道自己还活着——第三根肋骨的位置虽然疼，却没有刺穿心脏的剧痛。米洛什说过，她的心脏天生偏右，这是上帝给她的礼物，让她总能在绝境中多一分生机。现在看来，上帝或许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
马车颠簸着穿过萨拉热窝的老城区，莱拉能闻到空气中混合的味道：面包房的麦香、皮革铺的硝石味、还有远处清真寺传来的诵经声。这些味道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她想起和米洛什在老城区的小巷里奔跑，他拉着她的手，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石板路上的青苔沾湿了他们的鞋底；想起他在面包房给她买刚出炉的皮塔饼，烫得他不停搓手，却还是要先喂她一口；想起在清真寺的阴影里，他偷偷在她耳边念《雅歌》，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真主听见。
这些记忆像温暖的水流，慢慢淌过她冰冷的西肢。她的右手食指开始无意识地动弹，指尖触到裹尸布粗糙的内侧，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冲动——她要把这些记忆留下来，哪怕只是一个符号，一个只有她和米洛什能看懂的密码。
血还在从指尖渗出。莱拉屏住呼吸，用食指的指尖，在裹尸布内侧轻轻划动。她的动作很轻，很缓，像在沙滩上写字，生怕一个浪头过来就会冲掉所有痕迹。她先画了半个十字架，顶端的横木向右倾斜，像被风吹歪的树枝；然后在十字架的底端，画了半个新月，弯弧向左，正好和十字架的倾斜方向呼应——这是她和米洛什的秘密符号，十字架代表他的信仰，新月代表她的，而交叉的部分，是他们共同的爱。
画完符号，她又开始写字母。不是阿拉伯语，也不是拉丁语，而是塞尔维亚语的西里尔字母。她写得很小，很密，像一群蜷缩在一起的蚂蚁。她写了“雪山”，写了“河流”，写了“伊斯坦布尔”——那是米洛什逃亡路线的终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也不知道米洛什是否还活着，但她必须留下这些信息，像在茫茫大海里投下一个漂流瓶，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他捡到。
指尖的血渐渐凝固了，划出来的线条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莱拉的意识又开始模糊，眼皮重得像粘了铅。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掀开了车帘，一道微弱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长老，她……她好像在动。”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惊慌。
“别碰她。”德尔维什长老的声音很平静，“让她睡吧。等她醒了，就再也不是原来的莱拉了。”
莱拉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自己正在变成一个新的人——一个活在裹尸布和秘密里的人，一个用鲜血书写密码的人。而那些藏在裹尸布里的血字，终将像种子一样，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长出属于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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