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的盛夏总裹着一层黏腻的热气。莱拉站在叹息桥的石拱下,指尖抚过被百年光阴磨得温润的石壁,砖石缝隙里还嵌着几星青苔,潮湿地贴着掌心,像谁未干的泪痕。这座连接总督府与监狱的石桥,此刻正被正午的阳光劈成两半——桥身的阴影里藏着沁凉的暗,桥外的运河上却浮着熔化般的亮,两种光影在她脚边交割,像一道无形的界线。
她仰头望向桥顶的小窗。那些狭窄的窗棂被铁条封死,据说当年囚徒们透过这里望向自由的天空时,叹息声会顺着石缝渗进砖石,与无数个绝望的音节纠缠在一起,在某个闷热的午后突然浮上来。莱拉总觉得今天会听见那声音,尤其当她的目光落在水面上时。
运河的水被阳光晒得发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被打碎,铺在河道里。水波轻轻晃着,将岸边的赭红砖墙、尖顶教堂、晾晒的彩色床单都揉成模糊的光斑,唯独她的倒影异常清晰——花白的头发被蓝头巾裹着,露出的鬓角沾着细汗,眼角的皱纹里还卡着修复古籍时蹭的墨渍,左手无名指上的铜指环在光线下泛着青绿色的锈,像一块不肯褪色的记忆。
突然,水面晃了晃。
不是风搅的,是一种更轻柔的波动,像有人在水底轻轻呼气。莱拉的呼吸猛地顿住——她的倒影旁,竟浮起了两个重叠的影子。
左边是1942年的自己。蓝裙子洗得发白,裙摆沾着萨拉热窝郊外的黄土,辫梢系着米洛什送的红丝带,被风吹得轻轻扫过肩头。少女莱拉正踮着脚,给站在书架旁的少年递一本《鲁拜集》,阳光从地窖气窗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子。
而少年米洛什就站在“蓝裙莱拉”对面。他穿着波斯式的白色长袍,腰间系着黑色丝绦,左手按着翻开的书页,右手正抬起来,似乎要接过那本书。他的左眼还没被战火夺走光明,在阳光下泛着浅褐的光,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弧度像新月一样柔和。莱拉甚至能看清他长袍领口绣的暗纹——是三朵缠枝丁香,那是他母亲亲手绣的,他总说那是“家的味道”。
焚书之夜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焚书之夜最新章节随便看!“米洛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穿过自己的倒影,触到水面的瞬间,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爬上来。涟漪一圈圈荡开,将两个幻影绞成碎光——蓝裙少女的裙摆散成水纹,米洛什的长袍融成水草的影子,唯有他指尖即将碰到书页的那个动作,在波光里凝固了一瞬,像一枚未寄出的信笺。
莱拉蹲下身,双手按在石桥的栏杆上。石栏被太阳晒得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麻,却压不住心口的震颤。水面渐渐平复,只剩下她自己的脸在波纹里轻轻晃着,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深了许多,像运河底交错的水草。她想起1943年的夏夜,米洛什也曾这样蹲在萨拉热窝的湖边,指着两人交叠的倒影笑:“你看,水会记得所有样子,哪怕我们老了,它也能把年轻的影子还给我们。”
那时她总以为是诗人的疯话,首到此刻看见碎在水里的青春。
“骗人的……”她对着水面低声说,声音被贡多拉划过水面的“哗啦”声吞掉了一半。一艘黑色的贡多拉从桥下穿过,船夫站在船尾,撑篙的动作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嘴里哼着的小调拐着奇怪的弯,像米洛什当年学塞尔维亚语时的腔调。莱拉望着船底搅起的涡流,突然发现那漩涡里浮着一片干枯的丁香花瓣——边缘带着锯齿,是圣山修道院独有的品种,米洛什1944年在圣经空白页画过的那种。
花瓣打着转儿漂远了,像一个被水带走的秘密。莱拉站起身,顺着花瓣漂去的方向望去,运河在远处拐了个弯,与另一条水道交汇,形成一个“Y”字形的岔口,像米洛什在蜡板上刻过的密码符号。
她突然想起以斯拉昨天说的话:“威尼斯的水是活的,它会把你弄丢的东西,一点点推回你面前。”
阳光更烈了,桥身的阴影缩成一道窄窄的线。莱拉裹紧蓝头巾,转身往桥的另一端走,石栏上的青苔沾湿了她的鞋底,每一步都带着轻微的滑。走到桥中央时,她听见一阵极轻的响动,像琴弦被风刮得颤了颤。
那声音很熟悉,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记忆最软的地方。
(http://www.220book.com/book/VCG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