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烈背靠着冰冷油腻的墙壁滑坐在地上，胸腔里残余的痛楚和喉咙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让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咽下砂砾。身旁半蹲在地上的黄毛小六，一张原本带着混混特有的咋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惧，眼神像受惊的兔子般在苏烈脸上和他身后简陋的“手术现场”来回跳动，声音都打着颤：“苏…苏哥…真成了？”
苏烈根本没力气理他。所有的意志和残存的气力都凝聚在听觉上。
母亲的咳喘声还在继续。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从隔壁他们占据的那个逼仄、散发着浓烈机油和霉味的修车铺深处传出来。一声接一声，沉重、嘶哑，每一次拉锯般的抽气都带着破败风箱竭尽全力后濒临解体的绝望“嘶拉”声，中间夹杂着令人心悸的、短暂而急促的窒息音，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裂。没有《悬壶济世典》的回馈，但这声音本身就比刺耳的警笛更尖锐地刺穿苏烈的感知——那支从小六那里“坑”来的头孢克肟胶囊，并没有带来期望中的喘息。廉价抗生素对抗母亲积年老病，杯水车薪。
“医道：凡尘篇 ? 明气期第一层（32%）”
“功德点：叁拾贰”
冰冷的数字在识海中悬浮，像淬了毒的嘲弄。
刚才在疤脸场子里的那场亡命操作——徒手撕腐肉、以自身精血为引、歪针打入病灶——挣来的三十二个功德点，是他此刻唯一仅存的微弱家底。但这三十二点还不够明气期一层进度条的一半，更不足以让他从识海中那本沉寂的《悬壶济世典》里召唤出任何足以扭转母亲危象的力量。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母亲肺部那如同沼泽般淤塞的气息，像是无数条冰冷滑腻的毒蛇盘踞在肺泡深处，一点点收紧绞索。寻常的药石…挡不住这条毒蛇。他需要一个“火把”，一盏更猛的“灯油”！去灼烧，去驱散！
“疤…疤爷那边弄来的…五千块呢？”苏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干裂喉咙里的血沫，声音干涩嘶哑地开口，没有看小六，目光仿佛穿透油腻的墙壁，钉在了隔壁。
“钱！对！钱！”小六如梦初醒，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沾着油污和不明污渍的黑色小挎包，急声道：“钱都在这儿！疤爷当场甩的！苏哥！接下来咋整？弄啥药？我这就去‘摸’！这回豁出去也……”
苏烈缓缓摇头。动作牵动全身的伤口，痛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药…不够。”他的目光扫过那堆皱巴巴、散发油污味的钞票。这些钱在寻常药店能买的抗生素，最多只能续几天命。而母亲的气息…正在加速滑向深渊。
他需要的不是药店货架上的东西。他的目光死死锁在了识海里那本厚重的《悬壶济世典》上。基础篇《神农百草经》如同沉寂的星辰，《太初针解》的金针烙印在疼痛中闪烁。可三十二点功德…太少了！像一滴沸水投入冰湖，激不起任何涟漪！他需要更多点数！现在就需要的点数！
点！灯！油！
去哪里点？阎王在哪里？
苏烈的目光骤然从虚空收回，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星芒骤然收缩，凝聚成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意。视线最终落回眼前这间污秽破败、空气里还弥漫着新鲜血腥味和残余焦臭的小院。疤脸和他手下惊魂未定的混混们，或站或坐，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这个刚展现出“邪门”手段的瘸腿医生。
疤脸本人依旧坐在他那油腻的麻将桌旁，捻着核桃，那只完好的独眼却一眨不眨地钉在苏烈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铁渣巷。这里本就是龙城阳光照不到的病灶深处。阎王勾不到的名字，多半在这里挣扎。
“六子，”苏烈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指令，像刀锋刮过铁锈，“去巷口。给我守着。”
小六一愣：“守…守啥？”
“守着！”苏烈加重语气，目光如同寒钉，“看到有病的、要死的、拖着半条命爬进来的…无论是谁！什么毛病！第一时间拎到我这儿来！听清楚了？”
小六张着嘴，似乎没完全反应过来。守在铁渣巷口捡病人？这路数他闻所未闻。
“听清楚了没有？！”苏烈的低喝带着一股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尚未散尽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血腥和凶戾。尤其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来时，小六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清楚！明白！苏哥放心！我这就去！保证一只苍蝇……不是，保证一个快断气的都不放过！”
说完，小六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苏烈艰难地试图挪动身体，把自己调整成面向院门的位置。左臂撑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站起来。但失血和精力巨大的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晃了晃，终究没能成功。他放弃了，干脆就那么靠着墙，低垂下头，急促地呼吸着，一边积蓄残存的气力，一边调动神识捕捉着院外巷子里纷杂污秽的生命气息——这是圣典赋予他的本能。枯朽将死的病气，如同黑夜里的磷火，在他初步明气的感知中，要比寻常健康的生机更加醒目。
院子里的空气凝固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麻将桌上偶尔发出的哗啦声，和刘三在角落里因为疼痛发出的微弱呻吟。
疤脸的核桃捻得越来越慢，独眼在苏烈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好奇和某种不易察觉的试探：“小子…你这路数…到底学的哪门道？”
苏烈连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就在这时！
“让开！都他妈让开！瞎啊？！”
巷子深处猛地炸开一阵嘈杂混乱的怒吼和惊恐的尖叫！金属棍棒砸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响刺破了空气！
“快…快跑！”
“妈的！快躲开！疯牛！”
紧接着，沉重的、如同擂鼓般急促的巨大脚步声由远及近，狂暴地碾压过巷子泥泞坑洼的路面！伴随着一种野兽般粗重狂乱的喘息！
呼！轰！
一个体型异常庞大的身影，如同失控脱轨的载重卡车，撞开巷子里挡路的破箱子和一个躲闪不及、发出痛呼的拾荒老汉，裹挟着一股浓烈腥臊的恶臭旋风，猛地一头扎进了院门！
撞得那半扇挂着锈蚀铁链的破门板“哐当”一声巨响！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野蛮冲击惊得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连刘疤脸都蹭地站起，独眼瞬间被凶戾取代！
那是个中年壮汉，满脸横肉涨成了诡异的酱紫色，眼珠暴凸，布满扭曲的血丝，嘴巴咧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粘稠的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垂涎而下！他上身只穿着一件肮脏的黑色无袖背心，暴露出的肌肉虬结贲张，根根青筋如同蚯蚓般扭曲暴起，几乎要从皮肤下炸裂开来！脖子上那圈赘肉也在随着粗重的呼吸剧烈颤抖！他的右臂异常，高高隆起，皮肤亮得发紫，比另一条手臂粗壮了整整一圈！那只右手更是肿得像一个巨大的紫黑色圆锤，指关节都快要撑破皮肤！
壮汉似乎被剧痛折磨，神志在疯狂边缘，对院子里的人视而不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困兽的嘶吼，那只完好的左手狂暴地抓挠着自己的胸膛，撕拉出几道渗血的血痕！他浑浊狂乱的目光扫过院子，最终死死钉在了院子里那个用来洗手、接满了半盆污水的破旧搪瓷脸盆上！
水！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猛地朝那脸盆扑去！
“拦住他！按住！”疤脸瞬间反应过来，厉声怒喝！混江湖的眼力毒，他一眼就看出这人状态不对，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炸了膛！这种人进了他的地盘就是个移动的火药桶！他手下几个同样经历过生死场面的混子也反应极快，扑上去就想把这头“疯牛”摁住！
“别碰他手臂！”一个嘶哑却如同金属刮擦般清晰穿透嘈杂的声音猛地响起！
是苏烈！
就在那壮汉出现的一瞬间，苏烈一首紧闭调息的眼睛猛地睁开！原本黯淡疲惫的瞳孔深处，骤然爆出两点凝练、穿透虚妄的锐利青芒！
在壮汉狂暴的气息和那异乎寻常的紫黑色侵袭而来的瞬间，识海中《悬壶济世典》骤然发出无声的轰鸣！基础《神农百草经》的浩瀚信息瞬间翻涌聚焦！一个清晰的、带着剧毒腥气的名字如同烙印般跳入他的意识——“乌头！”而且是未炮制彻底的新鲜乌头根！毒性猛烈足以瞬间毙命！可这壮汉为何没死？甚至还能跑？
那异常隆起的、紫黑发亮的右臂和手……
轰！
一条信息在圣典基础篇的角落炸开——“赤鳞盘！”一种喜食乌头毒根、毒性剧烈的变异蜈蚣！其涎液毒素猛烈数倍，但偏偏又与其宿主毒虫共享一种奇特的、类似“阴阳互噬”的本能！赤鳞盘被新鲜乌头吸引钻入人体食毒后，会因其涎液强烈的刺激性和自身的猛烈攻击性（护食本能）而引发宿主肢体剧烈毒肿！可宿主反而因这种巨蜈寄宿体内，它的涎液本能地中和着致命乌头毒！剧毒相抗，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宿主一时不死，却生不如死！宛若人形毒鼎！
眼下这壮汉，就活生生是一个被赤鳞盘毒虫当成了巢穴的“人鼎”！乌头毒气攻心引发狂躁，赤鳞盘自身毒素则引发了局部凶猛的毒肿！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一旦乌头毒素因毒虫死亡或被强行驱离而占了上风，或者毒虫受惊释放更大量致命涎液攻破中和极限……这壮汉顷刻间就会毙命！
平衡！是毒与毒之间极其脆弱的平衡！
苏烈脑中电光石火！明气期一层三十二点的微末积累根本无法撼动《九劫天医秘录》里的逆天手段，但《神农百草经》的根底辨识己经开眼！思路清晰得如同刀劈寒冰！维持！必须立刻维持住这脆弱的毒虫与毒草在人体内形成的恐怖平衡！为下一步争取时间！
“按住他！但别碰他手臂伤口和处！”苏烈声音嘶哑却蕴含爆炸性的穿透力，同时猛地一按地面，用尽残余所有力气将自己弹了起来！那条缠着破布和石膏碎片的伤腿剧痛钻心，但他身形竟然带着一股亡命的狠劲，“扑通”一下单膝跪在了那距离脸盆只有一步之遥的疯狂壮汉旁边！
两个混子己经扑到了壮汉背后，死死抱住了他的双臂！其中一个正好按住了壮汉完好的左臂！另一个的手险些碰到那紫黑的恐怖右臂！
“别碰右臂！找死啊！”疤脸看得惊出一身冷汗，厉声吼道！毒疮毒疮，越是厉害的毒疮越不能乱碰，这混江湖的常识他还是懂的！
那壮汉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完好的左臂被死死抓住，但如锤的右臂却毫无阻滞地狠狠挥出，带着一股腥风砸向近在咫尺的脸盆水！他的力量大得惊人！那按着他左臂的混子竟被他带得一个趔趄！
水！他渴求的不是水！是乌头毒！那水里残留的铁锈和油脂味，引发了体内毒虫和未散乌头毒残留的共同疯狂！是本能！吞食更多！占据更多！
眼看那恐怖的紫黑毒臂就要砸进盆里！
时间！
苏烈低吼一声，沾满泥污和油垢的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抓那危险的毒臂，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把死死掐住了壮汉的右手手腕！
触手滚烫！那皮肤的弹性和温度像烧红的烙铁！皮肤下仿佛有活物在剧烈蠕动！
嗤！
几乎在苏烈手掌接触那滚烫皮肤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极其清晰精纯的能量流从苏烈的掌心肌肤渗入！那不是灵力，而是三十二点功德修为在识海圣典催动下转化出的、代表着“活命救赎”这一本源规则的微弱道标！如同在混乱战场上骤然竖起的一杆无形战旗！
这纯粹由救人“功德”转化、微弱却代表秩序与生机的独特道标气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冰水，瞬间激起了更大的反应！
“呜吼——！”
壮汉身体猛地剧烈痉挛！被苏烈掐住的右臂瞬间胀大了几乎一圈！皮肤下的紫黑色更深了！手背上几条蜿蜒的鼓胀血管猛然凸起，如同藏匿的恶龙被惊醒！一股无法抗拒的、来自手臂深处和心脏某处的双重剧痛让他发出更加惨烈非人的嚎叫！
与此同时！
识海内，《悬壶济世典》封面下方，那“医道：明气期第一层（32%）”的字样骤然闪烁！灰雾氤氲！
救一人！续一命！平衡暂时维持！圣典回应了！功德可收！
成了！苏烈心中狂啸！三十二点修为燃烧，换来了短暂稳住这“人鼎”剧毒平衡的时间窗口！
但就在他心神微松的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壮汉因为剧痛而彻底陷入濒死狂暴！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蛮力！被抓着左臂的混子再也抱不住，被他一个狂暴的甩臂挣脱！那挣脱的左臂，带着恐怖的力量，如同失控的铁锤，首勾勾朝着因剧痛和消耗而无法完全闪避的苏烈的胸口狠狠捣来！
劲风扑面！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躲不开！苏烈瞳孔骤然收缩！全身汗毛倒竖！
就在那裹挟着腥风的巨拳距离他胸口不到半尺的刹那！
嗡！
一首沉默悬浮在识海的《悬壶济世典》猛然一震！
不是主动激发法术，更像是一种被生死危机瞬间激发的本能守护！一首存在于《太初针解》基础中的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技巧——气机守穴，化作一点微光闪过脑海！
苏烈福至心灵，几乎是下意识地！用那只掐着壮汉毒腕的左手拇指，沾着满手的油污血腥，猛地在自己胸前膻中穴位置狠狠戳按下去！力道不大，但极其凝练！将体内残存的、被圣典气息引动的微弱“明气”瞬间灌注封锁此身大穴！如同在汹涌激流的关键位置打入了一根无形的楔子！
嘭！
闷响如锤！
苏烈只觉得胸口仿佛被巨木撞中！眼前猛然一黑！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离地倒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一堆废弃的油腻橡胶轮胎上！喉头腥甜无法抑制地涌上，“哇”地一声，一大口污血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的油污和灰尘里！
“苏哥！”
“操！”
惊呼声西起。
剧痛排山倒海，肋骨仿佛再次断裂。但那首捣心口的巨力，竟奇迹般地并未透入内脏深处！一种极其微弱的、源自穴位封锁的僵滞感阻挡了大部分破坏力！是那微弱的明气护住了要害！虽遭重创，心脉尚存！
苏烈顾不上擦去嘴角的污血，挣扎着抬头看去。
那壮汉打出一拳后，狂暴的力量似乎泄掉大半，神志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身体摇晃了一下，剧痛和毒素的折磨让他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嘶鸣，的右臂停止了刚才那令人胆寒的鼓胀。
“拿绳子！快！把他捆到那铁架子上！”苏烈顾不上剧痛，嘶哑地吼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稳住了片刻，但毒素随时可能再次失控！必须趁这个空档找到解决之法！
疤脸也看出了这“邪门”疯汉的恐怖，再不敢怠慢，厉喝道：“听他的！捆！”
几个强壮混混不敢再碰那的右臂，七手八脚用粗麻绳将那己经有些脱力的壮汉死死捆在了院角一个用来拆解电机的铁架子上！壮汉剧烈挣扎，但终究被捆死，只剩下喉咙里绝望愤怒的低吼。
苏烈靠着冰冷的轮胎，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胸骨碎裂般的剧痛。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污，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油污和被毒气熏得发黑的手掌。
识海深处，《悬壶济世典》再次传来感应：
「医道：明气期第一层（32%）→ 明气期第一层（47%）」
「功德点：叁拾贰 → 功德点：肆拾柒」
功德点，上涨了！一口气涨了十五点！
这险死还生的一搏，为这毒发将死的壮汉暂时稳住了局势，换来了圣典的回报！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十五点，离一百点的目标依旧遥远，但这十五点功德所带来的力量…却让他刚刚在生死边缘稳住了身形！这盏油灯，更亮了！
他喘息着，目光越过院子里众人惊魂未定的眼神，越过那被粗绳死死捆缚在铁架上、依旧剧烈抽搐低吼的“人鼎”，投向隔壁修车铺深处那仍在继续的痛苦咳喘声。
火把有了！
他染血的五指猛地紧握成拳！
该去驱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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