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那如同冰狱般的骤冷，如同一个被强行撕裂的噩梦，在陈老师惊疑不定的目光和闪烁的灯光中，毫无征兆地退潮了。
前一秒还冻得骨髓生疼、呼出白雾，下一秒，那刺骨的寒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走。空气恢复了医院特有的、带着消毒水味的微凉。顶灯停止了闪烁，稳定地散发着惨白的光。窗外，那些疯狂蔓延、覆盖了玻璃的爬山虎藤蔓，也诡异地停止了生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黑色潮水，凝固在冰冷的窗框上，只留下玻璃上那层薄薄的白霜，证明着刚才那超乎常理的一幕并非幻觉。
陈老师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身体依旧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缓缓转过身，脸上那惊怒交加的表情己经被强行压下，重新覆盖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带着“关切”的面具，只是镜片后的目光，比之前更加幽深、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锁在我身上。
“看来……是医院的供暖系统出了点小故障。”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冷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意外，“吓到你了吧，林晓同学？”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还在因为残留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尚未完全平息。我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我知道他在撒谎！那根本不是供暖故障！那是“学姐”！是十年前那个被冰冷毒水害死的亡魂！是它对陈老师、对这个冰冷掩盖机器的愤怒和警告！
“好了，没事了。” 陈老师走近几步，皮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每一步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冰冷。“你现在的状态很不稳定，需要更专业的照顾和休息。这里的环境……可能不太适合你了。”
他微微俯身，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再次伸向我，这次不是拍肩膀，而是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强行从地上拉了起来。
“跟我来。”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钢铁般的命令口吻。
我无力反抗，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他半拖半拽地带离了这间如同白色墓穴的隔离囚室。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落锁的声音再次响起，隔绝了那片蔓延的暗红湿痕和敞开的、藏着染血档案的柜子。
我没有被带回404宿舍，也没有被送回辅导中心。陈老师将我带到了校医院普通住院区的**三人间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水的混合气味。两张靠窗的病床空着，只有靠门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正在打点滴的女生，似乎是急性肠胃炎。她看到陈老师和我进来，尤其是看到我失魂落魄、浑身颤抖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警惕**。
“王护士，” 陈老师对着门口一个表情刻板的中年护士吩咐道，“给林晓同学安排一下床位，靠窗那张。她需要好好休息，情绪不太稳定。” 他特意加重了“情绪不太稳定”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病房。
王护士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动作麻利地开始整理靠窗的病床。那个打点滴的女生，目光在我和护士之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背，但身体却下意识地往远离我这边的方向挪了挪。
“林晓同学，” 陈老师转向我，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表情，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药瓶，倒出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递到我的面前，旁边是护士递过来的一杯温水。“把这个吃了，能帮助你放松，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老师都是为了你好。”
那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像两颗裹着糖衣的毒药。赵雅被强行灌药后空洞的眼神、档案里那个十年前学生“加大镇静剂量后出现昏厥”的记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不……”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嘶哑而微弱，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陈老师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那温和的假面下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压。“听话，林晓。”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你需要休息。难道你想像赵雅同学那样，彻底失去控制吗？那样的话，就只能送你回刚才那个‘安静’的地方，或者……更专业的‘治疗’机构了。”
回那个白色囚笼？或者……精神病院？！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看着他镜片后那双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仿佛只是执行命令的王护士，以及那个假装不在意、实则竖起耳朵偷听的室友……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
我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两片冰冷的药片，又接过那杯同样冰冷的水。在陈老师和王护士无声的注视下，在室友那带着窥探和疏离的目光中，我闭上眼，将药片塞进嘴里，用那杯冰冷的水，将它们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顺着食道滑下，带来一阵冰冷的麻木感。
“很好。” 陈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虚伪的“欣慰”笑容。“好好休息。王护士会定时来看你。记住，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找护士。” 他特意强调了“需要”两个字，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沾着灰尘的手指（囚室柜子里的灰尘），然后转身，带着王护士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被轻轻带上。
死寂。
只有点滴瓶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声音，以及……我因为恐惧和药物作用而无法控制的、细微的颤抖。
我能感觉到，靠门那个室友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小心翼翼地、带着强烈的好奇和戒备，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关心，只有一种看“**异类**”的审视和疏远。
“学姐”的低语，在药物带来的昏沉感中，变得微弱而断续，如同风中残烛：
“他们……在……看……”
“你……是……怪物……”
“和……我……一样……”
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一股沉重的、无法抗拒的困倦感，如同粘稠的泥沼，迅速包裹了我的意识。身体变得沉重，西肢发软，思维也开始变得迟钝、模糊。但内心深处，那份染血档案带来的冰冷真相，那份被当作“异类”和“疯子”的屈辱感，以及陈老师那如同毒蛇般的威胁，却像烧红的烙铁，在昏沉中灼烧着我的神经。
我挣扎着，用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在被药物彻底拖入黑暗之前，做了一件事。
我蜷缩在病床上，背对着门口那个室友窥探的目光，身体因为药效和寒冷而微微颤抖。在宽大病号服的遮掩下，在被子形成的阴影里，我颤抖的手指，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将藏在贴身衣物最深处、那份从囚室柜子里带出来的、染血的档案——**撕下了最关键的一页**。
**“11月3日，凌晨。患者突发心脏骤停，抢救无效死亡。死因：急性心源性猝死（待查）。”**
以及记录医师那潦草的签名：**王XX**。
这张纸，带着十年前那个无辜学生的死亡印记，带着王老师（现在的心理辅导中心负责人）参与掩盖的铁证！我将它紧紧地、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它塞进了病号服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小小的暗袋里——那是以前缝上去放零钱用的，此刻成了我保存这致命证据的唯一堡垒。
做完这一切，药物的力量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的意识。我陷入了深沉的、充满冰冷藤蔓和滴血墙壁的噩梦之中。
……
不知昏睡了多久。
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中挣扎，如同溺水的人。沉重的药效尚未完全褪去，脑袋里像是灌满了铅，昏沉而疼痛。身体依旧冰冷，西肢百骸都透着一种被抽空力气的虚弱感。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极其遥远的、模糊的车流声，证明着外面还有一个正常运转的世界。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冰冷的、狭长的光带。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低语声**，如同蚊蚋般，从病房的另一端——靠门那张病床的方向，飘了过来。
“……就是她……”
“……被关过禁闭室的……”
“……听说在404宿舍就疯了……”
“……陈老师亲自送来的……”
“……还吃了药……”
“……你看她刚才睡觉的样子……一首在抖……还……还好像在跟谁说话……”
“……好可怕……”
“……离她远点……”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和排斥的兴奋感。是那个打点滴的室友，她在和谁说话？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在……打电话？还是……自言自语？
“学姐”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悲凉，在我昏沉的意识中响起：
“看……她们……的……眼神……”
“你……是……被……标记……的……怪物……”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靠门的方向。
惨淡的月光下，那个室友并没有睡。她半靠在床头，侧着身子，脸朝着我这边。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她并没有在打电话，手机屏幕停留在某个聊天软件的界面。她正飞快地用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着什么，一边打字，一边时不时地、飞快地抬起眼皮，朝我这边瞥一眼。
那眼神，在手机屏幕微光的映衬下，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窥探、戒备和一种看“异类”的疏离**。就像在观察动物园笼子里一只行为怪诞、可能具有攻击性的动物。
当我的目光与她窥探的目光在空中猝然相遇的瞬间——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脖子，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和被抓包的尴尬。她飞快地移开视线，手指在屏幕上敲得更快了，然后迅速将手机屏幕按灭，塞到枕头底下，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背对着我，假装己经熟睡。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冰冷的跳动声。
我被彻底孤立了。
在陈老师和王老师这些“帮助者”的眼中，我是需要被“治疗”和“控制”的“不稳定因素”。
在室友、在可能的所有“正常人”眼中，我是被关过禁闭室、在“闹鬼”宿舍发疯、需要吃药、行为怪异的……**异类**。
而在我自己眼中……我是唯一握着十年前血案证据、被一个亡魂低语纠缠、被一个隐藏的凶手虎视眈眈的……**猎物**。
冰冷的绝望，比囚室里的骤冷更加刺骨，彻底将我淹没。我蜷缩在病床上，身体因为药效的残留和内心的冰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死死地按在病号服内侧，那个藏着染血残页的、小小的暗袋上。
那冰冷的纸张触感，是此刻唯一能让我感到一丝“真实”和“存在”的东西。也是我坠入这无底深渊时，唯一能抓住的、染血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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