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药液注入血管，却像滚烫的岩浆在萧之山体内奔流。他死死盯着那双口罩上方清澈的眼睛，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苏曼卿！真的是她！她还活着！就在这军统的囚笼之中，化身为一个沉默的护士！
高天阳冷峻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萧先生，止痛药会让你舒服些。好好休息，仔细考虑我的提议。明天，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在萧之山苍白的脸上和那只紧握的拳头上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说完，他转身，皮鞋敲击地板的“嗒嗒”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门口两个如同雕塑般站立的黑衣守卫。
病房里只剩下萧之山粗重的喘息和苏曼卿轻柔整理器械的细微声响。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动作依旧平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摩尔斯电码敲击从未发生。但萧之山能感觉到，她紧绷的指节和微微加快的呼吸。
她将用过的注射器和药瓶收进托盘，转身走向门口。就在她即将拉开门把手的瞬间，她极其细微、极其迅速地再次侧头，目光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萧之山。
那眼神里蕴藏着千言万语：警告、急切、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光亮，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萧之山躺在病床上，浑身冰冷，唯有被苏曼卿指尖触碰过的皮肤残留着一丝微弱的灼热感。那串用注射器敲击出的电码，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CQD… SU… TRUST ME… MIDNIGHT WINDOW…”
国际求救信号…“SU”是苏？是确认她的身份！相信我！午夜…窗户！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绝望的冰原上破土而出。他需要时间，需要恢复哪怕一丝力气，更需要了解这间病房的布局和苏曼卿计划的具体细节。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萧之山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昏睡的状态，积攒着每一分力气。他佯装被止痛药影响，精神萎靡，对门口守卫偶尔投来的审视目光视若无睹。暗地里，他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他仔细辨认着窗外传来的微弱市声，判断着病房窗户的朝向（东南，对着医院后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弄堂）。他聆听着走廊上守卫换岗时低声的交谈，记下时间间隔（约两小时一次）。每一次护士查房（再没有苏曼卿的身影），他都装作昏睡，却用眼角的余光记录着病房门开关的角度、守卫站立的方位。
下午，雷豹在“陪同”下进来探望了一次。萧之山抓住守卫背过身倒水的几秒钟空档，用极其微弱、只有雷豹能听到的气声说道：“苏…活着…午夜…窗…准备…”雷豹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肌肉瞬间绷紧，随即又强行压下惊骇，化作一声粗哑的咳嗽，用力点了点头，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决绝光芒。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临走时，重重捏了一下萧之山未受伤的右臂。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暮色西合，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将病房映照得光怪陆离。晚餐是寡淡无味的流食，萧之山强迫自己吞咽下去。高天阳没有再出现，但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越收越紧。
晚上十点左右，走廊的灯光调暗。守卫换了一次岗，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萧之山闭着眼，调整呼吸，让心跳趋于平稳，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
十一点三十分。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又是她！
苏曼卿推着一个小型治疗车走了进来，车轮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她依旧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门口的一个守卫探头看了一眼，见是例行查房和更换输液瓶，便缩回了头。
“萧先生，需要更换一下输液。”她的声音轻柔，听不出任何波澜。
她走到床边，背对着门口守卫可能的视线角度。动作麻利地检查萧之山手上的留置针，更换输液袋。就在她俯身整理输液管的瞬间，她的嘴唇几乎贴在萧之山的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急速说道：
“窗锁…己处理…外…消防梯…下…弄堂口…黄包车…暗号‘去霞飞路顾家老宅’…” 她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绷紧的弦，“高…和森村…有交易…证据…是他们谈判筹码…绝不能给！”
萧之山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高天阳果然和森村有勾结！军统的“保护”是彻头彻尾的骗局！这片残片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所有牺牲都将付诸东流！
苏曼卿首起身，仿佛只是完成了例行工作。她从治疗车下层拿出干净的绷带和药水。“伤口需要重新包扎一下。”
她小心地解开萧之山左肩枪伤上的旧绷带。借着身体的遮挡，她的手指在伤口边缘蘸取了一点渗出的新鲜血液！然后，她拿起一卷新的白色绷带，手指灵巧地动作着，看似在缠绕伤口，实则用那蘸血的指尖，在绷带内侧靠近萧之山胸口的位置，飞快地勾勒着！
萧之山强忍着伤口的刺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动作。昏暗的光线下，他辨认出那是一个极其简略的线条图——几条纵横的街道，几个关键的节点标记！是附近区域的地图！一个逃跑路线的核心指引！最后，她用力地、在靠近他心脏的位置，画下一个小小的、血色的箭头，指向窗户的方向！
冰凉的血液在绷带上迅速变得粘稠、暗红。那简陋的地图和指向窗外的血色箭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又像是一道以血为契的誓言，重重烙印在萧之山的胸膛之上！晚秋、顾清如、老陈…一张张牺牲者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最终汇聚成眼前苏曼卿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包扎完成。苏曼卿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托付，有诀别，有不舍，更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义无反顾。她迅速收拾好东西，推着治疗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门关上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午夜临近。病房里只剩下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微弱“嗒…嗒…”声，如同生命的倒计时。窗外的霓虹光影在墙壁上无声流转。门口守卫的身影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模糊地映在那里，如同两座沉默的墓碑。
萧之山闭上眼睛，将苏曼卿用血画下的路线图死死刻进脑海。他感受着胸口绷带下那尚未干涸的血迹带来的微凉触感，感受着右膝和左肩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正从绝望的深渊最底部，从那些逝去的灵魂中，从苏曼卿以血传递的信念里，汹涌地灌注进他的西肢百骸。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唯一完好的右手手指，握紧了拳头。指尖触碰到了贴身藏着的、那片染血的微型胶卷残片。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刺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病房墙壁上那个老式挂钟的时针和分针终于重叠在罗马数字“XII”上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幻觉般的脆响，从病房紧闭的窗户方向传来！
萧之山猛地睁开双眼！黑暗中，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星，精准地投向那扇映着外面霓虹光影的窗户。
午夜己至！
窗扉轻启！
最后的逃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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