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的命令如同疾风，瞬间传遍了刚刚经历血战的鹰嘴岩密营。抗联战士们顾不上舔舐伤口，立刻行动起来。掩埋牺牲的战友，销毁无法带走的物资，轻伤员搀扶着重伤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血腥味和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萧之山被安置在一副临时制作的担架上。周保中派来的随军医生（其实只是一个懂些外科的战士）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势，特别是那条扭曲变形、发亮的右腿。
“骨头碎得太厉害…又拖得太久…感染深入骨髓…”医生看着萧之山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脸色极其凝重，摇了摇头，“这条腿…保不住了。必须尽快截肢，否则感染蔓延，性命难保！”
截肢！如同晴天霹雳！
萧之山躺在担架上，看着自己那条跟随自己走过千里逃亡路、承载着无数伤痛和记忆的右腿，巨大的茫然和一丝解脱般的平静交织在心头。这条腿，见证了他从北平法医到亡命天涯的蜕变，也成了他最大的拖累。失去它，或许才能真正轻装前行？
他闭上眼，晚秋温柔的笑靥、苏曼卿决绝的眼神、雷豹最后的怒吼、钟山冰冷的托付、老杨浴血的身影…一一闪过。比起他们的牺牲，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
“截吧。”萧之山的声音嘶哑而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手术在密营一个相对干净的地窨子里进行。条件简陋到了极致。没有麻药，只有一小碗高度烧酒。萧之山咬住一根木棍，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医生用烧红的刀刃切割皮肉，用锯子锯断骨头…剧痛如同地狱的烈火，灼烧着他每一根神经！但他死死咬着木棍，一声不吭，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当那条承载了太多苦难的残腿被分离，当烧红的烙铁按上断肢的创面止血时，巨大的疼痛终于让他眼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己身处颠簸前行的马爬犁上。身下垫着厚厚的兽皮，断腿处包裹着干净的粗布，依旧传来阵阵灼痛和麻木。周保中将军亲自带队，一支精悍的抗联小队护卫着装有抗体真空管的特制保温箱，如同护卫着稀世珍宝，在茫茫的林海雪原中，朝着北方国境线的方向疾驰。
寒风凛冽，雪花纷飞。萧之山躺在爬犁上，看着铅灰色的天空和飞速倒退的、挂满雾凇的松林。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但精神却异常清醒。他抚摸着空荡荡的右腿裤管，心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浴火重生般的决绝。他活下来了。抗体也还在。这条命，这条残躯，将只为那个目标而存在——揭露真相，告慰亡魂。
几天后，队伍有惊无险地穿越了日军严密的封锁线，抵达了冰封的黑龙江畔。对岸，就是苏联的领土。一条破旧的、挂着冰凌的舢板，如同幽灵般，从对岸的芦苇丛中划出。
“周将军！萧同志！快上船！”船上一个穿着苏式军装、戴着红星帽徽的联络员用生硬的中文喊道。
没有隆重的告别，只有无声的托付。周保中紧紧握住萧之山的手，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萧同志！保重！活下去！看着我们把那些魔鬼送进地狱！”他将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本子塞进萧之山怀里，“这是老杨牺牲前，托付给我的部分关于‘青天白日烙印’的调查线索…还有我们在敌后收集的一些731罪证副本…一起带过去！让全世界都看看！”
萧之山重重地点头，将小本子贴身藏好。他看着周保中和那些在风雪中如同青松般挺立的抗联战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被抬上了冰冷的舢板。
小舢板在船夫的奋力划动下，劈开浑浊的、漂浮着冰块的江水，朝着对岸驶去。萧之山躺在船底，最后一次回望那片被战火蹂躏、却依旧不屈的土地。风雪中，周保中将军和抗联战士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但他们如同火炬般燃烧的信念，却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在苏联远东的赤塔，萧之山得到了真正的救治。截肢伤口在盘尼西林的作用下逐渐愈合。他被安置在一处秘密的安全屋。苏方的情报人员对他进行了详细的询问，记录下他所经历的一切：晚秋的悲剧、731的暴行、“樱花”计划的恐怖、苏曼卿、雷豹、钟山、顾清如、老杨等人的牺牲，以及那触目惊心的“青天白日烙印”背后的军统汪伪交易！
那支承载着晚秋抗体的真空管和萧之山带来的罪证副本，被以最高等级送往莫斯科，并转交给国际反法西斯同盟。
1941年春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开始在国际舆论场掀起轩然大波！美、英、苏等国的报纸上，开始零星出现关于日军在中国东北进行骇人听闻的活体细菌实验的报道！虽然日本政府矢口否认，斥为“敌国恶意宣传”，但怀疑的种子己经种下。
萧之山在赤塔的医院里，通过收音机听到了这些消息。他抚摸着空荡荡的右腿裤管，看着窗外西伯利亚荒原上初融的冰雪，眼中没有欣喜，只有深沉的悲恸。这点声音，还远远不够！还不足以撼动那些魔鬼的根基！
作者“萧老先生”推荐阅读《血谍：1937上海谜雾》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拿起周保中给他的那个小本子，开始用还能活动的左手，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书写。他将自己的亲身经历、所有目睹的细节、牺牲者的名字、731的内部结构、实验流程、以及“青天白日烙印”背后的肮脏交易…所有的一切，用最冷静、最客观、也最血淋淋的文字，记录下来。他要写一份报告，一份足以将魔鬼钉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血泪控诉！他给它命名为——《钟山教案》。以此纪念那位如同冰山般沉默、却最终为他燃尽生命的引路人。
书写的过程，如同一次次揭开血淋淋的伤疤。痛苦，却也带着一种赎罪般的宣泄。
时间在书写和等待中流逝。1941年，深秋。
一天，安全屋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苏军制服、面容冷峻的军官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萧之山书桌上那厚厚一摞写满字迹的稿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萧之山同志，”军官用流利的中文说道，“组织上对你的报告非常重视。它将成为国际法庭审判日本战犯的重要证据。现在，有一个任务。”
军官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组织上希望，你能以731幸存者和关键证人的身份，前往延安。那里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才，也需要你的经历去揭露真相，教育更多的人。同时…那里也更安全。”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军统的触角，在海外也在活动。”
延安！那片传说中的红色圣地！萧之山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这意味着新的征程，也意味着更彻底的隐姓埋名。他看了一眼书桌上晚秋那张早己褪色的照片（唯一保存下来的遗物），又摸了摸空荡荡的右腿裤管。
“我去。”萧之山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为揭露真相、为死去的爱人战友讨还公道，去哪里都一样。
几天后，在一队精干的国际交通员护送下，萧之山踏上了前往延安的漫长旅程。他们辗转于西伯利亚的铁路、蒙古的戈壁、陕甘宁边区崎岖的山路…如同最隐秘的溪流，穿越战火的封锁。
当萧之山拄着拐杖，风尘仆仆地站在延安宝塔山下时，己是1941年的初冬。黄土高原的寒风凛冽，却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延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波光。山坡上层层叠叠的窑洞，如同蜂巢般密集。操练的号子声、学习的读书声、纺车的嗡嗡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乐章。
他被安排在一处安静的窑洞。组织上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和专业背景，安排他在后方医院担任顾问，同时协助培训医务工作者。他的《钟山教案》手稿被列为机密，由专人保管。
生活似乎归于平静。但萧之山的心，从未有一刻安宁。他时常拄着拐杖，独自来到延河畔，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一站就是很久。怀里，揣着晚秋的照片、苏曼卿留下的那枚染血的“丙”字纽扣、雷豹的半块馍馍、还有老杨牺牲前交给他的小本子。
他给牺牲的战友们立了衣冠冢。没有名字，只有简单的木牌。他时常去那里静坐，一坐就是半天。没有人知道这个沉默寡言、拖着一条假腿的“萧教官”有着怎样惊心动魄的过去。只有他眼中偶尔闪过的、如同冰封火山般的沉痛，泄露着深埋心底的秘密。
1941年12月的一个黄昏。萧之山像往常一样，坐在延河边的土坡上。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拿出晚秋的照片，指尖轻轻拂过那张永远定格的笑靥。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的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将一张刚刚收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的《解放日报》号外塞到他手里！
“萧教官！出大事了！您快看！”
萧之山疑惑地展开号外。巨大的、加粗的黑体标题如同惊雷，瞬间劈入他的眼帘！
“日本法西斯悍然偷袭珍珠港！美英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下面的副标题更是触目惊心：
“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正式形成！日寇末日将至！”
拿着报纸的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萧之山猛地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那片被战火笼罩了太久的天空！夕阳如血，染红了天际的流云，如同燃烧的战旗！
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统一战线！
他仿佛听到了时代巨轮轰然转向的巨响！听到了魔鬼丧钟被重重敲响的回音！听到了无数牺牲者灵魂深处发出的、如同潮水般的呐喊！
晚秋…苏曼卿…雷豹…顾清如…钟山…老杨…小伍…你们听到了吗？！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报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空荡荡的右腿裤管在寒风中飘荡。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沧桑而坚毅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冰封的悲痛被一种更加炽烈的、如同燎原之火般的希望点燃。
他缓缓站起身，拄着拐杖，挺首了脊梁，如同一杆历经风雪却永不折断的标枪。目光穿透如血的残阳，投向更加辽阔、却也注定更加血火纷飞的未来。
战斗，远未结束。但黎明，终将刺破这最深沉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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