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海伦给的几张纸币，萧之山终于吃了一顿像样的食物——一碗热腾腾的担担面，辣椒灼烧着肠胃，带来久违的饱腹感和一丝虚弱的暖意。他在棚户区找了一个稍微能遮风避雨的角落，用剩下的钱租了条破旧的毯子，度过了相对安稳的一夜。
伤口似乎因为短暂的休息和食物的补充而好转了一些，但疼痛依旧如影随形。他仔细研究了海伦给的纸条，地址是位于南岸一个相对偏僻区域的仓库区，时间则是第二天下午三点。他提前大半天就开始慢慢向那个方向移动，沿途异常警惕，不断变换路线，观察是否有尾巴。
下午两点半左右，他抵达了指定区域。这里堆放着大量木材和货箱，人烟稀少，只有几个工人在远处忙碌。空气中弥漫着木材和江水的腥味。他找到纸条上写的那个废弃小仓库，绕到后门，躲在一堆腐朽的木板后面，耐心等待，心脏因紧张和期待而加速跳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点整，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高跟鞋，而是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并且不止一个人。
萧之山的心猛地一沉，暗叫不好！他死死缩在木板后面，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来的不是海伦·威克斯。
是三个男人。为首一人，穿着熨帖的深色中山装，外罩一件质量上乘的毛料大衣，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斯文，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透着冰冷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萧之山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对方衣着气质与记忆中那个雨夜领事的形象有所变化，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高天阳！军统上海站站长，那个在无线电修理铺抓捕他，在重庆试图与他“交易”的高天阳！他竟然没死在上海的爆炸里，而且还出现在了重庆，并且精准地找到了这里！
高天阳身后的两个手下，显然是精锐特务，目光如电，手看似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但谁都明白那里面握着什么。
“出来吧，萧先生。”高天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在空旷的仓库区显得格外清晰，“躲躲藏藏，不符合你的身份，也浪费大家的时间。”
萧之山知道藏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拄着树枝，缓缓从木板后站了起来，与高天阳遥遥相对。
“高站长，命真大。”萧之山的声音冰冷，带着刻骨的仇恨。
“托福，萧先生不也没死吗？而且，看起来比在上海时，更……坚韧了。”高天阳上下打量着萧之山狼狈不堪的模样，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一路从延安逃到重庆，真是辛苦了。还搭上了那位美国女记者？胃口不小。”
萧之山心中巨震。高天阳不仅知道他的行踪，连他和海伦的接触都一清二楚！军统在重庆的眼线和监控，果然无孔不入！
“你想怎么样？”萧之山冷声问，暗中观察着逃跑的路线，但对方三人呈半包围态势，几乎堵死了所有可能。
“别紧张，萧先生。”高天阳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保持着一个看似安全的距离，“我是来帮你，也是来跟你做一笔交易的。”
“帮我？交易？”萧之山嗤笑一声，“用子弹还是镣铐？”
“用真相和自由。”高天阳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萧先生，你带来的东西，很烫手。放在你手里，或者交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美国女人，最终只会害死你自己，也让真相永远石沉大海。延安那边什么态度，你应该很清楚了吧？冷处理，封存，对不对？”
他的话像毒针，精准地刺中萧之山的痛处。
“但是，”高天阳话锋一转，“我们可以让它发挥真正的作用。只要你把你知道的一切，掌握的所有证据——包括那抗体样本的下落——完整地交给我们军统。戴老板可以首接将这些情况呈报最高层，甚至通过特殊渠道向国际社会施加压力。我们有这个能力和渠道，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内部的败类。”
他描绘着一幅的图景，语气诚恳得几乎让人相信。
“代价呢？”萧之山不为所动，冷冷地问，“代价是什么？让我闭嘴？还是像晚秋一样，被灭口，然后打上某个标签？”
高天阳摇摇头：“萧先生，你把我们想得太黑暗了。你是关键证人，我们需要你。交易的条件是，你交出一切，我们保证你的绝对安全，给你新的身份，甚至送你去美国治病、安居。你可以远离这一切纷争，开始新的生活。而真相，将由我们来替你昭告天下。这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萧之山几乎要冷笑出声。军统来主持公道？他们自己就是阴谋的参与者和掩盖者！老杨临终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耳边回响——“青天白日烙印是军统和汪伪交易的记号！”高天阳的承诺，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一旦交出证据，他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而真相，将被军统篡改、利用，成为他们内部倾轧和政治交易的工具！
“如果我说不呢？”萧之山盯着高天阳的眼睛。
高天阳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威胁：“那很遗憾，萧先生。你就成了破坏抗战、散布谣言、勾结外媒的危险分子。你觉得，一个身份不明、满口疯话的残废，和一个代表政府的正式机构，国际社会会更相信谁？那位威克斯小姐，又能保护你多久？别忘了，这里是重庆，不是延安，更不是法租界。”
他身后的两个特务，手微微动了一下，大衣口袋轮廓凸显，杀气弥漫开来。
空气瞬间紧绷得像要断裂。萧之山的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树枝，残肢的末端因紧张而阵阵抽搐。他知道，高天阳己经失去了耐心，软的不行，就要来硬的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声，以及一阵嘈杂的人声，似乎有一支车队正朝这个方向驶来。
高天阳眉头一皱，迅速朝声音来源瞥了一眼。他的两个手下也瞬间警惕起来。
机会！
萧之山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在高天阳分神的同一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树枝狠狠朝着高天阳的面门掷去！同时身体猛地向侧后方一倒，滚入一堆乱七八糟的废弃油桶后面！
“砰！”一声轻微的枪响（装了消音器），子弹打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上，溅起火星。
“抓住他！”高天阳躲开树枝，气急败坏地低吼。
另外两个特务立刻拔枪追击。
萧之山在油桶堆里连滚带爬，利用复杂的地形躲避子弹。枪声被压抑着，但依旧惊动了远处的工人，引起一阵骚动。
那支驶近的车队似乎是某个商行的运输队，看到这边的情况，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惊疑不定地张望。
高天阳脸色铁青，眼看事态要闹大，他恶狠狠地瞪了油桶堆方向一眼，果断一挥手：“撤！”
三名特务迅速收起枪，钻进旁边一条小巷，消失不见。
萧之山瘫在冰冷的油桶后面，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他听着远处的车声人声渐渐平息，确认高天阳真的离开了，才敢慢慢探出头。
仓库区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刚才那场致命的交锋从未发生。
他挣扎着爬起来，找不到那根树枝了，只能靠着油桶喘息。高天阳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他最后一丝幻想。军统不仅知道他的行动，而且己经张网以待。海伦·威克斯那边，恐怕也己经被盯上了。
这里不能再待了。海伦给的接头点己经暴露。
他必须立刻离开，另想办法联系她，或者，彻底转入更深的地下。
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而这次，追猎者换成了更熟悉、也更致命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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